中国三线建设启动60周年征文106【祭奠师母】烟火菩萨——师母孙志香//铸剑精华热点

关注

中国三线建设启动60周年征文106

祭奠师母

烟火菩萨——师母孙志香

铸剑

惊闻师母孙志香乘鹤远去，心中霎时空落如深谷，泪水不由夺眶而出。七十年代初，我从重庆大三线257厂来到济源531四分部，被分派到工具车间一大组钳工班（21连1排1班）。同是内蒙古第二机械制造厂为主包厂，那时规矩严苛，钳工属于技术工种，须三年方能出徒。我在重庆进厂虽学艺两年，却未得满师，便由张志惠师傅接手引我前行。师傅当年三十多岁，技术了得爱好广泛，而师母亦正盛年，在包头时素有“黑牡丹”的绰号，唱戏极好；后来在机修车间做铣工，技术也还过得硬，性格火辣人缘也好。

师母待我们几个徒弟，真如春日暖阳，尤其偏爱我些。当时物资尚紧，她却总在无人时悄悄塞些吃食给我。师傅门下颇有几个“关系户”：总部总指挥的公子杜宪、保卫处长小爷郑华、大修厂书记之子吴志国，还有三两个转业兵，其中时增清就像一个大哥哥一样事事带头，成熟老练，为人真挚，关心爱护我们事事都在前头，活干的也漂亮。工作间隙业余时间，我们便下棋打牌或去河边打鱼摸虾，偶尔也扛起气枪猎枪去附近山间打猎。每逢周日，我们总到师傅家打牙祭。师母那热辣辣的好客性子便显出来了，她总要做上十几道大菜，好酒伺候着我们这群徒子徒孙及几个车间小青年，这竟成了雷打不动的惯例。

后来师傅家盖小房，我们一帮徒弟便蜂拥去“帮忙”。师母早几日就备下菜肴，赶集采买山珍野味。我们自然也不好空手去，常提着肉、酒、点心之类。席面从晌午直摆到晚上，南腔北调，谈笑风生，席间讲些各地奇闻。徒弟中烟枪不少，屋里烟雾缭绕，恍如仙境。师母则忙前忙后，身影在烟气中穿梭不息，一刻不得闲，只管叫我们吃好喝足——那正是三线建设时期，我们就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被师母的烟火气滋养得格外充实。

逢年过节时，师傅家更是热闹鼎沸。在那70-80年代物资匮乏特殊商品食品凭要都票或券，如：工业券、酒票、肉票、鸡蛋票、粮票、烟票、油票、布票供应时代里，由于徒弟们来自东南西北，人缘关系不一，社会上市场上奇缺物品食品都会出现在师父师母家的餐桌上。三大桌上摆满好烟好酒山珍海味美味佳肴，一吃便是一整天，到了晚间，师母还要再添几个硬菜。她笑得合不拢嘴，指挥这个那个打下手，分派活计。吃喝拉撒睡，日子便这般一天天过去…...又分来我的铁哥们玄子良，人称嘎小子。他父亲是山东人，从齐齐哈尔127厂66年调到重庆双溪147厂，也是京剧爱好者演唱高手，更是热处理技术大拿，年近六十，厂里几乎没有他不懂的技艺。正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玄子良聪明过人，钳工技术一流，在5127厂上百个钳工中他总排第一。师傅师母都稀罕他、喜欢他，技术比武钳工状元非他莫属——10毫米40号钢钢棒3榔头打断，他是全厂唯一；用锉刀、扁铲、锯割五方套公母结合严丝合缝，煤油都渗不过去。不久分来西安调来副厂级领导之子刘辉来学徒，他可是文艺奇才编剧、小品、相声、歌舞样样拿得起放得下，逢年过节慰问演出文艺汇演5127厂舞台上都少不了他的身影，因为总被借出参加排练。师母总说，师傅命好：徒弟们各有特长，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兵，我们钳工班也是在不断变革中人员变幻，不知不觉间，竟有七八年光景就在这喧腾与烟火气里倏忽而过。最先是转业兵王波回坡头，而后杜总担任南京工学院院长一职，杜宪随父亲调往南京，带着他对象小城民兵团农民工小吴，我单身一人调往洛阳，郑华调石家庄197厂，回想此事师母总是滔滔不绝。不免一把鼻涕一把泪述说师傅徒弟离别难舍难分之情。

……

日月如梭，退休前后都忙于工作，四处奔波，一日为师，终身似父，只有回济源531四分部，因家兄与师傅家都在卫南相隔不远，有机会必到师傅家看望，师母总是热情接待，忙里忙外，唠起嗑了回忆往事，询问时辰不短。我们和师傅师母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日子总如溪流奔淌，笑声未落，夕照已沉。

90年代师母曾带着二姑娘在我家住过几日，主要是为她说亲。那时我方见识到师母慈爱如水的另一面。她素日里风风火火，做事干脆利落，从不拖泥带水，可那几天为女儿终身大事的细语叮咛，眼里尽是温润的柔光。虽然，双方没有对眼，可师母还是感谢话语流不尽。

市场经济国企改革，军品凤毛麟角，民品经营不畅，军工人有技术有三线建设、军工精神、企业精神；拼搏努力打开一片新天地军品高炮部件、105坦克炮等，民品百花齐放缝纫机、自行车、三轮摩托车、天车、塔吊车，减速器、石油钻铤等等推陈出新蒸蒸日上，大型国企机械制造领先，三一重工股份…….暴风骤雨视乎来的太突然，这么好的企业，为何要走下坡路，自企业破产从组大裁员，提前退休、自谋出路、下岗、待岗、辞职、离职、再就业、竞争上岗……早已工作师母子女，有的去了南方，有的不景气惨淡度日，对此叫人百思不解。师傅师母与兴华人一样心情忧郁，精神压力留下病源。

日子过的真快，我们也到了古稀之年，师傅师母则已至耄耋。近年师母脑梗偏瘫，走路不稳，原来风风火火里里外外一把手出类拔萃，如今病榻消磨，强烈地天壤之别，渐渐对生活失了信心，师母不愿出门怕见亲友同事，常想一了百了。我们劝她，她只是以泪洗面，原来挂在家中照片和舞台照都收入箱底或销毁，在她家连拍照也执意不许。

这些年我只要回济源，得空便去看她。她总不叫我买东西，嗔怪我乱花钱。我却不好空手去，她便数落我不会过日子。特别在老厂家属区，而她总不让我空手回去让师傅给我很多很多自己种植的各种时令无污染的蔬菜。

此刻我闭上眼，那年师傅家盖小房的热闹便扑面而来：灶台前师母忙得满头大汗，油烟气蒸腾着她红润的脸颊，却还笑着骂我们：“小伙子们，少吃点，留着肚子晚上还有好的！”——那被烟火熏染的生动面容，竟比当年台上唱戏时的“黑牡丹”还要鲜亮几分，它穿透岁月尘埃，定格为生命深处最暖的光影。

人生在世，能得几人真心待你？师母走了，仿佛带走了那个年代特有的真诚和热乎劲，也带走了我青春里最温暖的记忆。灶火熄了，热腾腾的饭菜香气散了，那用烟火与慈爱煨暖我们整个青春的人，终究隐入岁月长河，只留下灶台前一抹永不褪色的红润笑影，在记忆的深井里粼粼闪动，无声诉说那逝去的、滚烫的温情年代——那灶台前忙碌的身影，便是岁月恩赐我们最珍贵的人间烟火菩萨。

2024年6月与大师兄时增清徒弟王树森一同去济源531四分部卫南老房子看师母，她断断续续和我说：“你以后再来看我千万不要再买食品了，不然你就不要看我了。”师母知道我爱好写作，就给我讲了一个真实感人的故事：“80年代原531总指挥杜石生（部级干部，第一任531工程总指挥是开国少将河南省军区副司令员彭辉）出差到531只有一天时间，晚上总部要宴请他，下午休息时间他没有麻烦小车班开车送他，杜总从总部专门走路2-3公里到她家带来南京烤鸭等特产看望张师傅和我，还说在531几乎每年杜总都要看望我们，我们就是一个普通工人家庭，作为531工程第一把手，亲自来家看望，令我们终身难忘。”师母让我把这段写上，这样的好干部太少了，今天我完成师母这个遗愿。

如今，师母走了。这些年她卧病在床，受了不少苦楚，走也许是个解脱。天堂里想必有好日子过吧。只是人间少了个疼我的人，心里不免空落落的。

如今，师母确走了，炉火纯青处，自有真金不镀。师母用一生诠释了这句话——她那些被机油浸润的岁月，那些在灶台前蒸腾的晨昏，最终都化作我们生命里最坚实的铆钉，将那个激情燃烧的年代，永远铆接在记忆的钢板上。

我们道一声：“师母一路走好，天堂再也没有痛苦。”

简历：魏强男中共党员工程师经济师职称，洛阳市作家协会会员，1955年在哈尔滨出生，1963年随父母到包头。1966年从包头447厂随父母支援三线建设调重庆257厂， 71年在重庆257厂参加工作，72年调济源531四分部。77年在531机械工业学校读书（如今河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80——92年调洛阳5111 厂。92年在洛阳北方易初摩托车有限公司劳资科主任科员兼工会分会主席，2011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