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碾盘
文/张君峰
村里有套老碾盘,石质,形园,厚一尺左右,直径两米有余,铁轴套着碌碡,被置放在村子北巷西口。
一直以来,我总认为之所以把老碾盘放置在那里,是因为那片空地恰好可以置放,且方便人畜推拉碾。后来才听说民间有俗语云大碾盘属白虎,从风水学的角度讲必须放在村子西头。如果放在村子东头,会镇住村子的文气,影响莘莘学子和文人的前途。也正因此,村里有了红白喜事,为图个吉利,但凡迎亲或送葬队伍经过北巷西头时,都会用席片、毡布等物将老碾盘遮掩,避免冲撞白虎。
当然,这些都是玄学之说,究竟如何任谁也难以言论清楚。但是,老碾子为村里人的贡献却是不可置否的。
想深究老碾盘的渊源,我问了村上几个长者,都不甚明了。有说源自爷爷辈,也有说源自爷爷的爷爷辈。有一次,几位耄耋老人还为此争论不休,争得面红耳赤,激烈时个个手舞足蹈,口中喷洒的如浪花般四溅的唾沫星子,着地瞬间“樯橹灰飞烟灭”。争论时一个一个摆出所谓“有力”证据,但在历史面前却都显得苍白无力。老碾盘的详细史料难以昭然若揭,但村民共识它是村里的集体财产。

在我依稀记事的时候,村里的土地分为上岸地(旱地)和河滩地(水地)。上岸地种小麦、谷子等作物,河滩地种水稻。当谷子、水稻成熟收割且晒干以后,就是老碾盘频繁运转的时候。从黎明伊始到华灯初上,村民一家接连一家碾谷舂米。家境宽裕人家套着牲口拉碾,一人跟在牲口后面,一边吆喝,一边将碾盘边的谷米粒扫到碌碡可及的地方。
在当时不太发达的农耕年代,劳力的多少决定着一家人的生活水准。也正应了那句话——解放生产力的关键是解放劳动力。富裕人家用牲口拉碾,只需要一个劳力即可,其他劳力可以投入到后续生产中。而贫寒人家则需要两到三个人,要么是夫妇齐上阵,夫推妇随;要么是推碾父子兵,老娘善后。那时粮食弥足珍贵,撒一颗锅里就少一粒,所以碾完谷、舂完米,不把盘上、地上的谷物颗粒精捡干净决不罢休。
后来,支撑河滩地的清水河、堰渠慢慢干涸,并且曾经靠不断加高河坝、疏通河床才能保证周边安全的渭河也不能撑船得时候,河滩地和上岸地就相提并论了,都只能种植小麦。但老碾盘并没有失去它的作用,并且成就了当地新兴产业。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赋予了老碾盘新的功能——碾荞麦。当然,荞麦不是当地种植的,而是从陕北一带购进的。碾荞麦的时候,推碾的情况已经稀疏,绝大多数都是牲畜拉碾。
为不影响拉碾,牲畜带着笼嘴,蒙着眼睛走磨道,一圈一圈。主人一边吆喝一边扫着,跟着一圈一圈地走。碾好的荞麦上筛,筛除的荞麦皮卖予商家做枕头瓤子,留下的荞麦面便做成了乔麦粉。做的人多了,自然形成新的产业——哑柏乔粉。兴盛时期,随处可见骑着自行车,驮着木架的卖粉人。当时,在关中道上真可谓“东有东府荞麦饸烙,西有哑柏乔粉”。
后来,虽然该产业没有被继续壮大,但是直到现在,每逢逢集庙会,总能看到挂着“哑柏乔粉”的摊点。对于乔粉,我也是喜欢的了得,每每看见总会上前高亢的吆喝“老板,来碗乔粉,盐少醋多辣子汪,再来一勺穆堂香”。那美美的口味、那淡淡的荞麦清香、那浓浓的焦糊味儿,一切都是家乡的味道,一想起来总令我垂涎不已。
经过多年的碾磨,老碾盘表面虽然依旧凹凸不平,却犹如稳健的中年男子,经过岁月的磨砺,彻底褪去了生硬的棱角,日趋成熟。
再后来,也没有人碾荞麦了,于是老碾盘便被彻底得闲置。但在我心中,它并不是冰冷严酷且又一无是处的石器,它是有灵魂的,它与村庄的成长融为一体,它是唯一见证村落荣辱兴衰的长生长者!
作者简介:张君峰,笔名草戊,周至县哑柏镇人,闲时喜爱品茗写作,好诗歌、散文、小说。系周至县作家协会理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