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河的思念
文\郝会军
戈壁滩的春天,总带着几分倔强的温柔。当南国的桃花早已谢尽,这里的风才裹挟着沙砾,将最后一丝寒意揉碎在旷野。
天空被擦洗成无垠的蔚蓝,阳光像一把金色的梳子,掠过弱水河的冰面,划开一道道蜿蜒的裂痕。弱水河的冰层在暖意中低语,“咔——咔——”,碎裂的声响如古老的钟磬,宣告沉睡的河床苏醒。水流从缝隙中溢出,裹挟着碎冰奔涌向北,仿佛要追赶远方的居延海,将冬日的沉默尽数归还给大地。
河畔的胡杨林是初春的信使。干枯的枝桠上,绿芽怯生生地探出头,像孩童踮脚张望世界;红柳的枝条褪去灰褐,抽出嫩红的细条,在风中摇曳如琴弦,弹奏着生命的序曲。芦苇荡还未染青,枯黄的茎秆却已荡漾起涟漪,沙沙声里藏着蛰伏一冬的躁动。远处,野鸡扑棱棱掠过草丛,惊起一片碎影,又倏然消失在胡杨的疏影间。它们的羽翼掠过时,连风都沾染了泥土的芬芳。
弱水河左岸的沙洲岛上,几只老牛低头啃食初萌的草尖,还有几只野鸡在乱草丛中寻食,走近了就飞向另一处。河水漫过浅滩,在沙地上勾勒出蜿蜒的脉络,像大地的掌纹,藏着千年的秘密。我蹲下身,指尖触碰冰凉的河水,恍惚间听见童年的回声——那时,河面尚未架起航天桥,我们赤脚踩过融冰的河岸,用木棍戳破薄冰,看碎银般的水珠四溅;夏日摸鱼时,大头鱼的鳞片在掌心闪着微光,烤鱼的焦香混着辣椒面的辛辣,飘散在胡杨林的暮色里。而今,河水依旧北流,只是当年的孩童早已鬓染霜雪。
河右岸的戈壁依旧苍茫。风掠过沙丘,卷起细碎的尘埃,在空中织成金色的薄纱。偶尔有通勤车驶过航天大桥,轰鸣声惊起一群沙雀,转瞬又归于寂静。这里曾是我独守十年的小点号,烈日炙烤过脊背,狂沙磨砺过眉眼。黄昏时,我常躺在沙丘上,看晚霞将云朵染成琥珀色,星辰从地平线升起,像散落的银钉缀满夜空。右岸的荒凉教会我沉默,而左岸的生机让我懂得,生命的坚韧从不因荒芜褪色。
黑城的断壁残垣静立在暮色中。风沙年复一年侵蚀夯土的城墙,却抹不去历史的凿痕。西北角的喇嘛塔尖斜倚夕阳,塔身的裂痕像一道未愈的伤疤,诉说着西夏的铁骑与明朝的烽烟。东侧的“怪胡林”里,枯死的胡杨以扭曲的姿态定格,枝干如虬龙指天,根脉似铁索入地。它们与风沙对峙千年,即便血肉成灰,骨骼仍倔强地挺立。我抚过皴裂的树皮,忽然明白——生命的壮美,或许正在于与时间的角力中,那份不肯低头的孤勇。
夜幕降临时,弱水河畔升起寒意。河水的呜咽与胡杨的絮语交织,如一首古老的歌谣。我循着记忆走向绿园,额济纳旗的灯火零星亮起,蒙古包上升起炊烟,酒歌隐约可闻。牧民仍用三碗“下马酒”迎接远客,羊肉的香气混着马奶酒的醇厚,醉了戈壁的月色。这土地从未改变它的脾性,就像弱水河,奔腾时裹挟雷霆,枯竭时静默如谜,却始终滋养着左岸的炊烟与右岸的星辰。
归途中,一片胡杨叶飘落肩头。金黄的叶脉间,依稀可见春绿与秋霜的纹路。扬手是新生,落手是凋零,而弱水河依旧向北,不问人间悲欢。数十载光阴如沙漏中的流沙,可戈壁的春天从未迟到,胡杨的年轮依旧刻满四季。原来,生命从不因谁的到来或离去改变轨迹,它只是沉默地轮回,在风沙中写下一行行无字的诗。
我弯腰拾起一枚卵石,掷向河中。涟漪荡开的刹那,仿佛看见年轻的自己站在对岸,身后是漫天飞扬的芦花,与永不老去的春天。
作者简介:郝会军,男,汉族,河北省邢台市人民检察院退休干部。从军21载,现为中国法学会会员。爱好散文、诗词、音乐、旅游等。文散见于国家、省、市级刊物及网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