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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章回小说——《津津有味的金瓶梅》
作者/杜永脉(少陵堂)
(十九)解密“金瓶梅”
金正国看着儿子委屈巴巴的样子,再看看林薇和杨帆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沉默了片刻。小屋里的气氛安静下来,只有炉子上水壶,发出轻微的咕嘟声。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老巷斑驳的墙壁,眼神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那惯常的严肃表情里,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追忆的柔和,以及……,深藏的忧伤。
“名字……,是你妈取的。” 金正国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久远时光浸润过的沙哑。
一句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让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金瓶梅。他只知道母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因病去世了,关于母亲的记忆模糊而稀薄,更未曾听过父亲提起自己名字的由来!
话匣子由此打开,而金正国的眉头也紧皱了起来。
“你妈她……,淑雅、贤惠,更是个才女,好人。” 金正国的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仿佛在凝视着某个并不存在的影子。
那是宿迁的一个秋雨天,带着一种缠绵的凉意,细细密密地敲打着深巷老屋那扇旧木窗。金正国送走了最后一位来看望的客人,屋内只剩下妻子中药的淡淡酸味,和他自己沉沉的呼吸声。
妻子名叫苏蕴梅。一个像她人一样,带着书卷气和清冷梅香的名字。
金瓶梅听父亲说她是个才女。可才女是什么样子?在他极其稀薄的童年记忆里,母亲的形象总是蒙着一层灰白的雾,苍白、瘦弱,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和满屋苦涩的浓浓的中药味。她似乎总是在床上,或者在窗边那把老旧的藤椅上,手里永远捧着一本书。
“瓶梅那时他还叫小名‘毛毛’”。金正国说话时,金瓶梅也拾起来母亲最清晰的记忆碎片,是她冰凉却异常柔软的手。当他蹒跚学步摔倒,或是被巷子里的大孩子欺负了哭鼻子跑回家,那只苍白的手会轻轻落在他头顶,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的声音很低,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毛毛不哭……,看书,看书就不疼了。” 她会把他小小的身子揽在怀里,翻开那本厚厚的、书页发黄卷边的书,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轻声念着。他听不懂那些深奥的词句,只觉得母亲的声音像潺潺的溪水,流淌过他的委屈和疼痛。那书页散发出的陈旧墨香,混合着母亲身上淡淡的、清苦的药味,成了他童年记忆里最独特的安神剂。
金正国那时还是个木材厂的年轻工人,一身力气,却沉默寡言。他会在下班后,带着一身松木的清香走进家门,先看一眼藤椅上的妻子,眼神里是笨拙的关切。他会闷声不响地接过熬药的砂罐,坐在小炉子前,用蒲扇小心翼翼地扇着火。药味弥漫时,他会皱着眉,却从不抱怨。偶尔,他会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有时是几块供销社里难得的鸡蛋糕,有时是几颗红艳艳的山楂果,默默放在妻子手边的矮几上。
妻子苏蕴梅会对他浅浅一笑,那笑容像初雪消融,短暂却照亮了简陋的小屋。她会拿起一块糕点,掰一小块给眼巴巴看着的毛毛,剩下的又包好,轻声对丈夫说,“正国,你吃,你干活累。” 金正国只是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你吃,养身子。”
他们的家本来就很小,很旧,但书架却占据了一整面墙。那是苏蕴梅从娘家带来的唯一“嫁妆”——几口沉甸甸的樟木箱子,里面装满了书。金瓶梅后来才知道,苏蕴梅出身于一个没落的书香门第,幼时家道中落,颠沛流离,那些书是她父亲拼死护下来的,是她精神世界里最后的堡垒。她没能继续学业,却把所有的热爱和慰藉都倾注在了这些书页里。
怀上金瓶梅那年,苏蕴梅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剧烈的孕吐折磨得她形销骨立,整夜整夜无法安眠。只有沉浸在书的世界里,她才能暂时忘却身体的痛苦。金正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束手无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休息日蹬着借来的三轮车,载着妻子去运河边、去项王老槐下散心,或者去旧书店,帮她搜寻那些她念叨过的、品相尚可的旧书。
“毛毛”的降生,曾给这个清贫的小家带来过短暂的狂喜。金正国看着襁褓里红扑扑、皱巴巴的儿子,这个硬朗的汉子激动得手足无措,只会咧着嘴傻笑。苏蕴梅虚弱地躺在产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亮得惊人,她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触碰着婴儿娇嫩的脸颊,嘴角弯起一个无比满足、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弧。
月子里,苏蕴梅的身体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急转直下。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甚至会咳出血丝。金正国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瞒着妻子,四处求医问药,花光了微薄的积蓄,甚至低声下气地去借钱。然而,那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和诊断水平,对苏蕴梅沉疴已久的肺疾,回天乏术。
“毛毛”满月那天,家里没有庆祝。金正国熬了一锅稠稠的小米粥,煮了一个鸡蛋。他笨拙地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妻子碗里。苏蕴梅只喝了几口粥,鸡蛋推给了丈夫。她靠在床头,精神似乎比往日好些,目光温柔地落在摇篮里熟睡的儿子身上,看了很久很久。
“正国,”她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像风中摇曳的蛛丝,“给毛毛取个大名吧。”
金正国一愣,放下碗,搓着粗糙的大手,“取名?我……,我跟你比,就是一个大老粗,取不好。你念书多,你取!取个响亮有出息的!”
苏蕴梅的目光缓缓移向床头柜。那里整齐地摞着她最近常翻的三本书——《金瓶梅词话》、《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就是《红楼梦》)、《三国演义》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本《金瓶梅词话》磨损得最厉害的封面,指尖划过“金”、“瓶”、“梅”三个字,眼神悠远而复杂。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金正国以为她又睡着了。才听到她极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就叫……,瓶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