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年 12 月 7 日，立冬。南京一早雾气沉沉，天色阴阴的。退休不久的老记者龚展通过手机查到天气预报：同一时刻，西安雨刚停，张掖和敦煌持续极寒，天色阴沉。
龚展早早来到南京禄口国际机场，满心期待即将开启的“三级跳”飞行，憧憬着能在敦煌与壁画中身披彩带、凌空飞舞的“飞天”对话……
东方航空MU2807航班于中午12点55分从南京禄口机场起飞，下午3点05分抵达西安咸阳国际机场。短暂停留后，他换乘东方航空MU6202航班，5点10分继续飞行，6点40分到达张掖甘州机场。随后，他登上华夏航空G54069航班，晚上8点起飞，9点20分顺利抵达敦煌国际机场。
在飞机上，龚展与一对从西安登机的年轻男女相邻而坐，很快便热络地聊起来。男子叫郭达容，三十来岁，长相帅气，是一名摄影师，在西安一家博物馆附近经营照片洗印店，也正因如此结识了博物馆资料员邹莹，此次正与她一同出行。
邹莹二十五六岁，原本是名牌大学历史系高材生，大二时因患肺结核肄业，病愈后被分配到博物馆资料中心工作。她一直希望将自己所学知识写成一本关于敦煌的图文书籍，便与郭达容签订协议：书完成后邹莹拥有著作权，郭达容享有插图署名权并获得版税，出书期间的花销两人AA制。交谈中，龚展得知邹莹在敦煌文化研究院有同学，出于职业敏感，他觉得与他们同行会更有意思——并非为省钱，而是想着有懂敦煌的人和摄影师相伴，或许能更近距离接触“飞天”，于是提出一同前行，两人欣然同意。
三人走出航站楼，一股冷风迎面扑来，外头冰天雪地，狂风怒吼，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龚展心想，还没见到飞天，倒先似进了“月寒宫”。他留意到邹莹穿的长袍羽绒服较薄，难以抵御这般严寒，冻得她牙关紧咬。
机场设有防冻棚，众人在棚内排队上车。他们三人拼了一辆出租车，费用平摊。车辆在西北冬夜行驶约13公里后进入敦煌市区，在跨河大桥边的一家网红餐馆吃夜宵，三人各点了一碗羊肉汤。餐馆老板与常带客来的司机相熟，格外热情，给每人碗里都多添了一勺羊肉片。吃饭时，郭达容小声对邹莹说：“这桥头正对着山头，是拍摄敦煌雾冬日出的绝佳位置。”
吃完夜宵，出租车司机送他们到网上预订的宾馆。原本订了两个单间，为省钱改成一个单人间（一张床）和一个标准间（两张床）。龚展当场通过手机结清自己承担的费用，包括夜宵钱。
谁也没料到，入住后的凌晨出事了。
午夜时分，邹莹说犯困，回房后便反锁上门休息。龚展和郭达容仍在聊天。郭达容提到，自己出来后，妻子既要打理店里生意，又要照顾5岁还未上幼儿园的儿子，十分贤惠。此次与邹莹合作出游，一是想在摄影圈崭露头角，二是邹莹的大学同桌在敦煌文化研究院工作，能免门票还能让他们进入封闭馆区，研究院还答应给予赞助，条件是在书中致谢。龚展边听边点头，很理解并同情郭达容的不易，觉得他善良又善解人意。
旅游淡季，宾馆打七折，服务质量似乎也打了折扣。大半夜，西北风呼呼刮，把楼层朝北的几扇窗户玻璃都刮破了。龚展打电话找值班经理，对方称要等第二天上班后才能修理，郭达容却极力劝他别为难人家。尽管风声如吹哨，把走道里的客房门吹得叮咚作响，但住店客人不多，抱怨也无济于事。两人聊了一会儿，都觉乏了，便互道晚安后睡下。
下半夜快天亮时，龚展被风吹门声吵醒，迷迷糊糊发现郭达容的床铺空着，起身摸了摸其被窝，已无热气。他暗自嘀咕：郭达容啥时候走的？窗外天已蒙蒙亮，他猜测郭达容或许是去找邹莹了，便没再多想，上完厕所后重新躺下。
早上8点，天已大亮。龚展洗漱完去餐厅吃自助早餐，虽早餐不算丰盛，但热菜、热粥和羊肉汤都有。他吃了一个小时，却始终没看到郭达容和邹莹。眼看9点半餐厅就要停止供餐，龚展先到服务台拨打邹莹房间的电话，无人接听。犹豫片刻，他又拨打郭达容的手机，心里担心会闹出尴尬。电话很快接通，郭达容带着哭腔说：“邹莹在医院抢救，怕是不行了，都怪我……”说完便哭起来。龚展一惊：“抢救？”电话那头哭声更大。他心急如焚，让服务台给郭达容打包些食物，然后打车赶往市里最大的医院。到医院后，他在抢救室门口的长凳上看到一脸绝望的郭达容。
原来，昨晚吃夜宵时，郭达容和邹莹约好第二天一早去跨河大桥拍摄日出。凌晨的敦煌冷得出乎意料，气温低至零下二十摄氏度，狂风似刀，仿佛要冻结一切。两人赶到桥堍下等待日出，郭达容正在架设相机，邹莹喝热水驱寒时，不慎滑落保温杯，热水泼到脚背上和地面，瞬间凝结成冰，将她的鞋袜与冰块粘在一起，动弹不得。此时天空飘起雪，寒风凛冽，邹莹很快冻得失去知觉。郭达容慌了神，双手颤抖着用摄影架尖角砸开她脚下的冰。正巧夜宵店老板早起准备早餐，一开店门就发现桥堍下两人情况不对，赶忙跑过去，和郭达容一起将冻僵的邹莹抬进店里。老板用煮羊肉汤的锅烧开水，浇在邹莹躺着的木板周围化冻。郭达容紧盯着她，嘴里不停念叨：“邹莹，你可不能有事啊！”声音充满焦急与自责。救护车赶到时，邹莹那张惨白的脸才稍有血色。
当天下午，邹莹恢复了知觉，但已无法前往敦煌景区游览。两天后的下午，郭达容搀扶着邹莹登上回西安的飞机。
独自留在机场的龚展思索良久，决定在敦煌多待几天，逛逛市区附近的景点。他盼望着日后还能和郭达容、邹莹再来敦煌，望着飞机渐行渐远，他默默念叨：“邹莹啊，好人一生平安！你赶紧好起来，咱们再一块儿来，我还等着和飞天近距离见面呢！”
编辑 孙洁
张长宁，1954年生于南京，南京大学中文系本科学历，分别在南京日报、新华传媒集团从事新闻采、编业务30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