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突袭念故乡》
文/学文(黑龙江)
一向被称之为避暑胜地的黑龙江地区,今年的夏季进入七月份以来也受到高温的突袭,而且这次高温突袭是数年里没有经历过的。

我的故乡是哈尔滨市辖一个县区域,历年来哈尔滨地区乃至黑龙江全省都是避暑的胜地,可是今年进入七月份以来遭受高温的突袭,最高温度有时达到零上35度左右,真叫人们防不胜防啊。早在五六月份黑龙江地区的气温还特别的凉爽,有时夜晚给人们的感觉就如同中春的天气,凉里透着寒。刚来到七月份一下子气温升高了十几度,真叫人感觉特别的不舒服,平时在外遛弯的人们都只能躲进背阴处乘凉了,因为实在是太热了。一惯遛弯锻炼身体的我,也不得不在树荫下和室内避高温,高温天气已经持续好十几天了,如今还在继续,不知道啥时候会恢复正常。

高温天气给人们的正常工作,学习和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前几天回故乡办事,我被炎热的天气弄得汗流浃背,乌漆麻黑的汗脸没有个人样,朋友们看后哭笑不得,弄得我自己也特别的尴尬。走在故乡的街巷,看着熟悉的街道树荫下乘凉的老人们对我说:“无论你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你在每一个时刻流下的汗、泪,还有血,都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汇聚、流动、渗透,最终回到故乡,成为河流。”记得少年时期当大人们忙着下地管理水稻田的时候,我就可以在田埂上坐下,折一根狗尾草,对着河流和稻田看上一整天。那时的我,不知道这条河流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这条河流到哪里去?不知道清晨的河流与黄昏的河流有什么区别,不知道河流中模糊的黑点是水草还是野鸭,也不知道河岸上无主的小船是否承载着曾经某个少年的冒险梦?

没有离开故乡时,每当盛夏我都会和朋友们一起,在炎热的天气里来到蚂蜒河里去洗澡降温戏水,有时坐在岸边只是注视着河流,河流注视着我在内的一切。人我两望,相顾无言。不是所有河流都能像苏轼笔下那样“未尝往也”,有时你一觉醒来,一条河流就消亡得无影无踪。而就在我离开故乡的短短几年里,我童年里那条银光闪闪的小河,就这么真实而令人迷茫地消失了,但它只留下了一些痕迹。老邻居带我找到那干枯而沉默的河床,还映着那沉默的河水流动的情景,现在却是滴水不剩了。若不是那条无主的小船还孤独地在那个地方等待,我简直不能相信我所看到的一切和我再也看不到的一切。有那么一瞬间,我对大河的记忆像蒸腾的水汽般突然消散了。

故乡的高温突袭是藏在春天的雨水里,落在夏夜的蝉鸣中。那些年里我们追着蜻蜓奔跑,脚印里开出的笑声,像野花缀满田埂。可当我把童年的种子埋进土里,长出的却是沉甸甸的思念。故乡像熟睡的婴孩,白天啜饮春露,夜里枕着山峦。丘陵温柔地拱起背脊,托着我们的风筝越飞越高。可那时的我总嫌山太高太多,总想着翻过最后一道山梁,去看看平原的模样。我常躺在稻草垛上幻想:要是能骑着马在草原驰骋该多好!马蹄踏碎露珠的声音会顺着青草爬进耳朵,风会把蒙古包的炊烟裁成绸带。可当真要面对无尽的草地时,又害怕自己会变成迷途的羔羊。汽车的鸣笛惊醒白日梦,水泥森林里找不见散落的星光。那些草的清香、马的嘶鸣,都碎在霓虹灯影里。我把捡不回的碎片装进口袋,却漏了满地的怅惘。

山月依然照着老城墙,弹孔里开出的蔷薇年年鲜艳。溪水仍哼着抗战时的歌谣,古树把故事刻进年轮。走在山间小径,松针铺成的地毯会记住每个脚印,就像当年乡亲们用胸膛挡住子弹。秋天的原野是最美的画布,稻田翻涌金浪,菜畦绣满青黛。站在高处望去,故乡的稻田如同褶皱里流淌着阳光,仿佛能听见大地的心跳。宏伟的蚂蜒河大桥边的土路上,深深的车辙还在诉说着过去的往事,残墙断壁的匾额落满时光的灰尘。这样的平淡多像母亲熬的小米粥,熬着熬着就熬出了岁月的甜。或许故乡本不需要惊天动地,守着这份安宁,便是最好的年岁。当城市的喧嚣打湿眼眶,我总想起山脚下那盏不灭的灯。它照着回家的路,也照着游子心上永不褪色的故乡小城,它时刻召唤游子的回归,今年的高温突袭也烤熟了我归乡的思念。

清晨推开窗,阳光像碎金般泼在我的脸上。蝉鸣声忽然灌进耳朵,空气里浮动着青草的焦香——这是夏季的来信。记得孩提时的夏总格外悠长。晚自习后迎着落日回家,天边的火烧云总陪我把影子拽得老长。七岁那年的我攥着一串钥匙,独自走过几百米的街巷。月光杵在屋檐上,把长着青苔的土路犁成银闪闪的缎带。母亲那句“胆子小能成什么事”,教我硬是把蝉鸣蛙鼓吞成壮胆的酒。二十岁那年我格外厌恶的夏天,知了在榆树上架了千百面破锣,午夜窗前砂锅摊还在开烟火大会。直到征兵的前夜,我在灯下写着要求入伍的广播稿,忽听见蝉蜕裂开的细响。原来喧闹是夏夜的摇篮曲,连噪音都裹着薄荷味,那年底我参军去了军营……

故乡今年的高温突袭也改写了过去多年气象历史记录,人们来不及去多想高温难耐,只能躲在树荫下和居室里避高温。故乡的小城以往热闹的集市和商铺里人迹稀少,商家只能打开空调和电风扇来享受静默的摊柜,闭目养神。高温突袭把本来该忙碌的农人们,躲在树荫下避暑。一眼望不到边水稻田里,只能听见稻田流水悄悄微响和蛙鸣。故乡小城的街道上稀少的车辆,偶尔发出几声嘀嘀的喇叭鸣叫,这些画面与高温前的小城车水马龙,人烟鼎沸的繁华场面恰恰相反。在高温突袭的几天里,最热闹的地方是商铺里卖空调和电风扇柜台前人最多,人们都来抢购避暑用。还有那故乡的的母亲河蚂蜒河,河岸边和水面上都是来洗澡避暑的人群,大人孩子都欢快的戏水玩耍。

这时我终于明白,这些年来在我梦中流淌的大河,是为何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的不止河流,还有故乡。我害怕再无法准确描述故乡的一件事物,无法讲出故乡的什么好,甚至再无法对故乡产生一丝一毫的怀念和爱。我对故乡的记忆,会不会也在某个不经意间彻底消失?不,我不相信。我能在任何地方都会指出故乡的方向,时刻捕捉到故乡吹来的风。老辈人对我说:“我生在故乡、长在故乡,我是故乡的后代,决定了我一辈子都是故乡的人,并不是记忆消失能改变的。这是命。”故乡,是我的根,故乡,是我永远思念的乡愁,这是一辈子也不会改变的。不管故乡是否还在那片土地上酣睡着,我的身上已经一直背负了它的沉重。这份沉重使我在前行的道路上能够留下脚印,使我在迷惘时看清来路,使我在无助时找到归途。
高温突袭还在继续,故乡,最终,来路也成归途,归途也成来路,我将带着这份沉重归来。故乡是我永不枯竭的河流,我生命的全部的汗、泪、血、无不源于故乡那清澈的水,也终将归于那清澈的水。我的周围是看不见的河水,无时无刻不在推动着我,作出一往无前的姿态,逼着我到更大更远的地方,去受伤,去成长。我的脚步走到哪里,故乡的河水就流到哪里。我们从未相遇,也从未分离。生时,我在故乡这条水不枯竭的河面上行走;归途,我的一切都回到故乡这条永不枯竭的河流。顺流而下,溯流逆上,原来穷极一生,我们都在故乡的河流上漂流着,高温突袭还在继续,游子伴随着高温之时更念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