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叶里的旧时光
作者/骏马
"卖烟叶喽——又黄又干的烟叶,快来买哟……"我的吆喝声在户县秦镇沣河桥下的集市上空散开,喉咙干得像要冒火。这声音仿佛不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倒像是从记忆深处漫上来的,裹着几分少年人的羞涩,还有那说不出的无奈。
记得生产队时期,小麦、玉米、棉花是国家计划里的"正经庄稼",烟叶、辣椒、红薯这些,才是农民揣在怀里的"活钱袋子"。队里每年总要辟出几亩旱地种烟,分下来的烟叶,对老人们来说是烟袋、烟锅里的宝贝,吧嗒一口,浑身的乏劲儿都能散了,说是提神养气的"粮食",这话不假!
种烟得赶时节。芒种刚过,麦茬还带着新割的清香,正是栽烟的好时候。我上初中那年放忙假,那天,大雨下得跟瓢浇似的,生产队长敲着铁钟喊,让社员带好雨具去南岸栽烟,干半天记全天工分,每人还发八个油糕。我一半是好奇那从没尝过的油糕,一半是想凑个热闹,就戴了顶草帽混在人群里。那天雷声跟炸炮似的,雨线密得能织成布,几十个男女社员淋得像落汤鸡,有的光脚踩在扎人的麦茬地里,硬是把烟苗全栽进了泥里。我虽吃上了油糕,甜香还没散尽,回家就发起了高烧,心里直埋怨,这不是折腾人吗?后来才明白,雨天栽烟,是借着地墒足,能让烟苗的根须往深里扎。
收烟得按规矩来。十月里,烟株蹿到半人高,叶子展得跟小扇子似的,社员们就集体上工了。老手艺人拿把专用弯刀,围着烟株从上到下削,每片叶根都留个小丁丁,便于编烟辫。妇女们跟在后头分拣,把顶上那三片厚实的"顶烟"挑出来,中下部的叶片也按成色分开。下午会计过了秤,我放学拉着架子车往家运,全家人在灰暗的灯光下,连夜编烟辫,一捆梱摆得齐齐整整。手指被烟汁染得发黏,生怕青烟叶窝在一块儿捂出霉气。
晒烟最熬人。青烟叶水分足,往晒场运时很费劲,五米长的烟捆沉得能压弯腰。还得天天跟太阳较劲,稍不留神就发霉变黑。大人们要上工,这活儿自然落给放秋忙假的我。那时候的秋忙假,大概就是为了让娃们帮家里干这些碎活。我每天天刚亮就要去村西边一空地,占晒烟的地方。约十点左右,再拉着二十多捆烟过去,一捆捆掺开摊平,中间翻个两三遍,直晒到日头往西斜了才往回收。就这么翻来覆去晒上些日子,直到烟叶从墨绿褪成金黄金黄的,心里才揣着点小得意——这可是我晒出来的!
那年代物资金贵,农民交完公购粮,剩下的口粮刚够填肚子,一个劳动日值不到一毛钱。队里分的旱烟,就成了家里的"小银行"。我上初中时,每学期两块钱的学费总让全家犯愁,卖烟叶换钱,是唯一的指望。
寒假过了大半,学费还没影儿。母亲指着楼上的烟捆说:"去卖了吧。"第二天,我借了五叔的自行车,用旧床单裹了三捆烟,揣着两片锅塌馍,拿着杆秤就往秦镇赶。
骑到县城北关,后轮闸皮"啪"地掉了,刹车失灵。我推着车到五金门市部,售货员热心帮我安好闸皮。可我急着赶路,挪车时"咣当"一声,后架撞碎了块柜台玻璃。我僵在那儿,身上除了买闸皮的五毛钱,再没分文,哪赔得起?周围人七嘴八舌地数落,我脸涨得通红,嘴里不停道歉,脚却挪不动步,人家不让走。后来索性横了心:我一个娃娃家没钱,大不了赔捆烟!僵持快一个钟头,一个像干部模样的人过来问了几句,见我光低头不吭声,忽然叹口气:"看你是个学生娃,也不容易,先去卖烟吧,钱够了再送来。"我连忙点头,骑着车往秦镇赶。
快晌午才到沣河桥下,找个显眼处把烟摊开吆喝。想着开局就不顺,还得赔玻璃钱,干脆把顶烟按普通价,全卖给了个戴墨镜、戴礼帽的人。收拾完已是午后,我坐在桥墩下啃完锅塌馍,在路边小店要了碗面汤顺顺嗓子,就往县城赶去。
到五金门市部付了钱,身上一下子轻松了——总算没失信,对得起心里那点念想。不管咋说,烟卖了,学费有了,那股子高兴劲儿,现在想起来还带着点发烫的实诚。
当年,铜烟锅配着玉石嘴,烟袋里装着上等顶烟,手里捏个火燫,是桩体面事;如今抽"好猫""华子",用高级打火机,也是时髦。时代不一样了,没法比。农村早不种旱烟了,户县秦镇沣河桥下的烟叶市场也没了影,就像那年烟地里的雨、晒烟的太阳,都成了老黄历。如今路过农资店,瞅见包装精美的烟丝,总觉得不如记忆里那捆带着麦茬香的顶烟——那里面裹着的,可是我一整个少年时光啊。跟现在的娃说当年两块钱学费都犯愁,他们怕是要笑出声来。
这五十多年前的卖烟故事,就像片晒干的烟叶,至今还在记忆里飘着香。
作者简介:骏马,原名白玉俊,籍贯陕西鄠邑,中共党员,服役,从警,退休。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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