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暑热
作者/于德宽
合诵/君子兰 开心果 安然
挽一树梨花 一个人 渺邈
还未入伏,暑气已如煮沸的浓汤,将天地裹得密不透风。今年的燥热比往年更灼人三分。肉眼看不见的热浪在四周翻涌,连呼吸都变得黏腻。
日头毒辣得像要把人烤出油来似的。
汉子们赤着膊,古铜色的脊梁被晒得发亮,汗珠顺着脊梁沟往下滚,没等落地就被蒸成了白汽,手里的蒲扇摇得像风车,扇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却还是舍不得停。
媳妇们系着被汗浸得发皱的围裙,在灶台边转得脚不沾地,额前的碎发黏在脑门上,顺手抹一把,掌心就一片。
孩子们最是耐不住,在院子里跑两圈,就被晒得嗷嗷叫着往屋里钻,鼻尖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手里的冰棍化得比吃得快,甜水顺着胳膊肘往下滴,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自家的小黄狗趴在墙根,舌头伸得老长,呼哧呼哧喘着气,尾巴有气无力地扫着地上的土,连吠两声的力气都像是被热没了。
“高温酷暑的,你这是不要命了?”
“天热也不能把玉米扔在地里呀。”吴香一边应着,一边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掌心刚触到皮肤,就沾了满手湿热。
她家那片覆着塑料薄膜的早熟玉米地,此刻正透着让人欢喜的饱满。玉米秆被沉甸甸的棒子压得微微弯了腰,随手掰下一个,剥开油绿的外皮,里头的玉米粒鼓得溜圆,裹着层细密的水汽,在烈日下泛着水润润的光,正是当季青玉米最俏的模样。
日头毒辣辣地烤着,地里的热气裹着玉米叶的清香往上冒。吴香和几个年轻媳妇、小伙猫着腰穿梭在垄间,手脚麻利得像上了弦的陀螺:左手攥住玉米秆,右手“咔嚓”一声掰下棒子,顺势往身侧的编织袋里一塞,动作一气呵成。刚掰下的青玉米带着叶片清香和太阳的温热,就被一棒棒塞进编织袋,袋口很快撑得满满当当。
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钻进衣领,把后背的衣服洇出一片深色,这大热天里的忙碌,藏着的是对收成最实在的盼头。
“你这袋够沉,估摸着得有五十斤!”穿蓝布衫的媳妇拍了拍身旁小伙的编织袋,自己手里的袋子也快满了,袋口绳子勒得指节发白。小伙咧嘴笑,抹了把额汗:“这玉米是新品种,煮熟时,大老远就能闻到香甜味,城里的人就爱吃这口。”
说话间,装满的编织袋被一个个扛到路边小货车旁。有人搭手托底,有人往车斗里拽,蓝的、白的、印着饲料广告的编织袋挤在一起,在车斗堆成方方正正的小山,缝隙里都透着青玉米的甜香。“妥了,这分量,足够在城里的早市上卖上两个钟头了。”
村西头绿树如荫的乡道是村里人避暑的胜地,两排高大的钻天杨如绿色城墙挺立,枝叶交织成绵延凉棚,空气里浮动着庄稼与泥土的气息。
池塘边,垂钓者自成水墨画卷。花纹遮阳伞下,徐大婶架着老花镜,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像被磁石吸住般锁在水面颤巍巍的浮漂上。忽然浮漂猛地一沉,她手腕轻扬,银亮的鲫鱼带着水珠跃出水面,鳞片在日头下闪着碎钻似的光。“来咯!”她嗬了一声,顺势将鱼甩进竹篓,尾鳍拍水溅起点点银辉。对岸李伯支着钓竿直乐:“老徐,再这么钓,怕是要把塘里的鱼祖宗都请出来咯!”话音刚落,芦苇丛里扑棱棱飞起只翠鸟,拖着清亮啼鸣掠水而去,塘边的风带着水汽,把两人的笑谈揉进蝉鸣里。
路边石桥上,老人们或坐或蹲,摇着扇子偶尔闲聊,脸上漾着满足;有时支起棋盘对弈,围观者屏息凝神,都沉浸在棋盘上的“战事”。妇女们聚在一起拉家常,嗑着瓜子或做着活计,清脆的笑声驱散了几分暑热。放假的孩子们最是活跃,在树荫下追逐嬉戏,欢笑声与尖叫声此起彼伏,为宁静乡村激荡出欢快音符。
不远处树荫下的电动车上,聚集着几位牌友,纸牌拍打车箱板面的声响与欢笑声交织。张老三甩出“火箭”后,得意地吸着自卷香烟,胡子随笑抖动;老孙急得直拍膝盖:“老张头你又藏牌!昨儿输的两盒香烟还没还呢!”旁边孩童笑得东倒西歪。……
乡道上,斑驳树荫在地面织就晃动的绿网。五六个村民骑着款式各异的自行车,车轮碾过细碎光影,沙沙轻响。老李头穿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衣角被风掀起,露出腰间老旱烟袋;二蛋套着宽松大裤头,脚蹬塑料凉鞋,车把挂着刚摘的黄瓜;隔壁王叔戴宽檐草帽,帽檐下脸庞晒得通红,却笑出一口白牙。
车轮碾过路边草地,发出嗖嗖声。王叔突然指着远处田埂喊:“快看!赵家小子又在给水田除草呢!这孩子,大热天也不歇着!”众人望去,只见一个年轻身影正在碧绿的稻田间来回穿梭。
谈话间,自行车队拐过弯,迎面吹来带着庄稼清香的风。老李头哼起了小调,其他人也跟着和起来,跑调的歌声混着车轮转动声,惊飞了枝头小憩的麻雀。
歌声还在风里飘着,自行车队已顺着田埂溜到了村口。老李头停下车,烟袋锅在车座上磕了磕,火星子坠在地上,很快被晚风卷走。"明儿还走这道?"有人问。
"走!"二蛋举着黄瓜咬了一大口,汁水顺着下巴流,"这阵风能吹到后半夜,舒坦!"车轮碾过村口的栢油路,惊起墙根下几只蛐蛐,叫得正欢。天边的霞光淡了,凉意在衣襟上慢慢铺开来,把一路的热汗都浸成了松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