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买房,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叫“时髦”、“有出息”。由于攀比心理作怪,在多方促合支持下,我家也买了套“按揭房”。在整理家当乔迁新居时,我爱人把一个脱瓷、款式古老的旧茶杯扔进了垃圾桶,恰巧被我看见,便顺手拾起并拂拭灰尘。“修建永安大桥纪念”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我似乎回到那如火如荼的“三线建设”的悲壮的场面。
众所周知,1963年7月,我国北部的苏蒙联合签署了“南部防御协定”,苏修当即调兵遣将,在我国边境陈兵百万,对我国虎视眈眈。
南部,自北部湾事件后,美军全面介入侵越战争,妄图打通侵华通道。并勾结周边国家,编织反华同盟,对我国构成了半包围。
西南,不甘心中印边境反击战失败的印度,亡我之心不死,伺机报复。
东南,在美帝唆使、援助下的台湾,疯狂叫嚣“光复大陆”,也在蠢蠢欲动……
国际局势错综复杂、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我国面临亡国之危。在这非常时期,总参部在为中央和伟人提交的一份应急报告中,依其地理环境、战略要塞等具体情况,将防守区域划分为三道防线。并建议将易遭苏修核打击的东北军工企业和沿海难避美军航母突袭的兵舰制造等重工业速迁较为安全的“三线”之内。这个报告很快就批准实施。伟人也当即发出了“备战备荒为人民”“三线建设要抓紧”“深挖洞,广积粮”“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内地不建没好,我是睡不着觉的”等一系列最高指示。
就这样,一个决策之快、规摸之大、时间之长、投资之巨的三线建设迅速在全国展开。
1971年,为助力某军事基地创建,奉命在古今兵家必争之地,S306慈利县永安渡口修建战备桥。根据当时经济溥弱、设备落后的状况,国拨专项资金仅101.2万元,我县根本不具备建这座大桥的能力。但军令如山,只好以人为本、土法上马。建桥这苦差导至不少生产队长派不动劳力,我队也只得硬性指派我去。在向毛主席“早请示”的队会上,许多人看着我以为我怕苦不敢答应,但这却正中我意,我巴不得能早点离开这个受气的生产队。按说,年方19岁的我应该是个气力莽壮的后生。但仅读初中就辍学的我因回队务农饱受饥寒、劳累过度,导至个子矮小。当政审合格的劳力到公社接受建桥指挥部副指挥长冯继胜(南下干部)目测验收时,外村队列中有好几个不合格而被拉出列。当他快到我面前时,我便悄悄踮起脚尖,来了个拔苗助长,终于侥幸过关。
11月24日,冒着刺骨的寒风,全县几支大军汇聚建桥工地。为了方便管理,指挥部除直辖岩、木、蔑三个直属连外,还下辖4个营,我被编入四营一连。誓师动员大会那天,连长王家树因先天晚上下水施工被冻成重感,且咽喉嘶哑,无法上台作表态发言。他把我给他拟写的讲稿递还给我,硬要我“代言”。我推辞未果,穿着件打满补丁且连扣子也掉了两粒的破外衣,迈着颤抖的双腿登上了主席台。面对“咔嚓咔嚓”的拍照和县委书记夏丰田、县革委副主任兼指挥长廖承才、县武装部长等领导紧盯着我的双眼,吓得咚咚直跳的我咬紧牙关、强作镇定,麻着胆子读出了讲稿的抑扬顿挫,迎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真没想到,竟是这个“代言”,成为了我改变命运的开端,自此引起了连、营、部三级领导对我的好感。没过几天,我就被任命为连部文书。接着,又升为营文书。后来,当指挥部要调我去政工组工作时,被营长滕协和、教导员向国友霸道不放而告吹。虽然当上了这个“官”,但我从不偷懒和摆架子,扁担撮箕不离身,天天和战友们一道:
——在一无挖机二无风钻的情况下,硬是用铁锤钢钎加茧手劈山炸石挑土,搬走了一座青岩山。
——土法围水建桥墩。这就是先将编织的长蔑篓沉入河底,将墩基围成双圈,再在篓中装石块固定,然后在双圈内充填黄土,使其形成防水墙。排水清基后,先用料石砌桥墩外围,再用混泥土夯实墩心,使其形成整体。一次,在汛期抢建2号桥墩时恰遇涨洪水,为使国家财产不受损失,我们在抢险时,有两位民工不幸英勇献身。
——吊装桥梁预制件时,没有配套的起重机,只有两台老掉牙的旧卷扬机。民工们便用木料在河岸桥两头搭建了几十米高的塔架,再用钢丝绳拴住重达数十吨的砼拱预制件,利用卷扬机的拉力,随人在半空中徒手操作实行三段拼接拱梁,让人看得肉之麻。仅这个土法吊装,就堪称是一个奇迹。难怪交通部当时在这里召开了“因陋就简吊拱梁”的现场观摹会。
——主体工程初见雏形后,为了和帝修反抢时间争速度,县委和驻军下令打人民战争,随即调动了蒋家坪、城关镇、环城、柳林铺、种牛场等五个乡镇场的民兵和驻慈部队,以及全城干部、职工、师生等共一万多人前来打突击,硬是靠肩挑背负,完成了两头的引桥填方工程,大大缩短了工期。
——在整个建桥大会战中,广大党员、干部、技师自始至终都能清政廉洁,以身作则。他们见困难就上,见荣誉就让,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战歌,如冒死抢险、义务加班、推迟婚期、带病参战等典型层出不穷。这些动人事迹深深地感动了我、鼓舞了我。我情不自禁地利用施工小憩撰稿,并拿起土喇叭,经常在现场直播好人好事。有时,还来几个民工喜闻乐见的快板、相声、对口词、小演唱等什么的,藉以鼓舞士气、宣传时事、弘扬正气。其工地前线广播站、指挥部广播站以及《大桥战报》的上稿率我营也跃居各营之首。夜深人静,他人早已进入甜蜜的梦乡,而我却常常是挑灯夜战,还在紧张地写报道、拟讲稿、办板报、填表册、作总结等。建桥期间,我除两个春节回家几天外,其它法定假日都在工棚度过,从未享受过加班补贴。因此,也深得干群好评。1973年县革委给指挥部下达了招工单列指标,在工地物色了几名对象,我不仅名列其中,而且体检也顺利过关。但好梦难圆。一同入选的刘际亚和谢玉珍等人都被录用。而我呢,因其父在国军中参加过8年抗日战争,被污蔑为打过共产党和八路军,有政治污点而被残忍地刷了下来。我伤心落泪,萎靡不振。1973年8月5日永安大桥建成通车这天,我望着这座飞越澧水的四拱全长258.3米,宽9.42米的钢筋混泥土双曲拱桥,手捧这个茶杯,仰望那鲜艳夺目的“军民挽臂澧水南北飞彩虹,工农联盟团结战斗绘新图”的巨标,其自豪感由然而生,突然驱走了我内心的忧伤和沉沦。桥上,那穿梭而过的军车货车客班车,也仿佛给我的人生送来了无限的喜悦和希望。这座战备桥不也融入了我的汗水吗?于是,我心情舒畅极了。
古稀路上,正因为就是这个珍藏了五十多年的旧茶杯,常常会唤起我对“三线建设”的那段红色回忆,岂能随意扔掉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