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二字,在世俗的喧嚣中常被视为沉重与负累,仿佛那逼视灵魂的明镜,使人难以直面。然而,当我们在浮华世相中层层剥离掉假面的包裹,终将会发现,唯有真实,方是生命重负下那至为轻盈的羽翼,引领我们最终飞向存在的澄明。
人在呱呱坠地之初,本无面具,然而很快便陷入了“他者凝视”的罗网。萨特曾言“他人即地狱。”这地狱非源于他者实体,而是源于我们为迎合他者目光所编织的沉重伪装。我们如陀螺般旋转于社会角色的轮换之间——职业的工整面具、社交的得体笑容、身份的精美包装,无一不是层层叠叠的自我面具。我们总是在自己的身后,背着用他人期待编织而成的行囊,却又抱怨路途沉重,难以承受。克尔凯郭尔称之为“致死的疾病”,他所指向的,本质上就是灵魂在这样一种自欺中慢慢窒息的状态。如此负累之下,生命早已被伪饰压弯了腰,灵魂又怎能不累得喘息连连?
要摆脱伪饰之累,最有力的武器就是守护本真,保持内心的真实。真实,首先在认知领域为我们解开了重重锁链。人的内心中常存各种自相矛盾的念头,既向往自由又恐惧失序,既渴望真实又畏惧代价。这种认知失调,就如灵魂的慢性溃疡,那些耗费心力的内耗,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灵魂的安宁。而真实,则似一柄利剑斩断这团乱麻。当人坦然承认欲望、局限乃至幽暗,内心冲突便会如晨雾般消散。孔子曾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认知上的真诚坦荡,使心灵从自我交战的泥沼中得以脱身,复归清明与和谐。此时,生命便在真实中卸下了内耗的重担,如同拨开重重迷雾,眼前豁然开朗。
守护本真,保持真实,更为人卸下了“存在性”的枷锁。海德格尔曾言“语言是存在之家。”虚假却使我们从这家中被连根拔起,成为无家可归的漂泊者。当人终于卸下假面,敢于以本真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时,便不再为他人期待而活,不再为虚妄目的而奔波,就能活成他本有的样子。庄子所向往的“逍遥游”,正是这种解缚后的轻盈状态——无待于外物,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此时,生命便会如云卷云舒般自然流动,每一次呼吸,皆与宇宙韵律相共鸣;每一缕意念,皆如清风拂过山岗般自在无碍。
当人真正进入到本真澄明之境时,生命便会展现出一种至高的轻盈。这轻盈并非轻浮浅薄,而是历经淬炼后的自由与从容。它使人不再汲汲于外在的肯定与标签,而是如庄子所言,“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真生命在此时便如清泉映月,不增不减;如飞鸟过空,无迹可寻。我们不再为扮演角色而耗神,不再为粉饰自我而负累,内在与外在便达成了深邃的和谐。孔子“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化境,正是此等生命“大自在”的生动写照——一种内在真实与外在规则圆融无碍的至高和谐。
星辰从不掩饰自身的裂变与光芒,草木坦然面对盛衰与枯荣,它们皆因忠于存在的本然而静默运行,从容不迫。人类却常以谎言构筑堡垒,徒劳地对抗存在的本质。这又何尝不是生命中最深沉的荒诞?
当人最终抖落伪饰的尘埃,让心灵如初雪般自然存在,生命便复归其轻盈的本真状态。此时,我们才真正领悟,所谓轻快,并非避重就轻的逃遁,而是灵魂在真实中回归了自身重量——那是灵魂卸下多余负重后所呈现的、与宇宙共振的自在呼吸。
解缚于真,方知生命之轻,原非羽毛之飘忽,而是挣脱假面后,灵魂所舒展的广袤自由。
作者简介:余开生,湖南省攸县人,毕业于湖南工商大学前身湖南商专商业经济专业。长期从事文字秘书工作,尤其是1992年至2010年在湖南省政府办公厅、省政府研究室专职从事综合调研、宏观经济和政策研究工作19年,参与了一系列重要文件的起草和政策的研究制订,具有较为深厚的经济政策理论水平和文字功底。已出版《文章就是这么写出来的》《边缘理论》《人生关口重重》《文章的道理》等专著及文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