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而生
无论经历什么,始终不忘朝阳的本性,无论遭遇何种挫折,都不应放弃对美好的追求——题记
文/陈二适
周末,陪儿子天勤去市北看花海……那边拆迁地块上,村民开荒种植了好大好大一片向日葵,给喧闹的城市增添了许多生机。在这仲夏时分,向日葵先后已经开始开花了,黄澄澄的,排着队站在田地里,向着太阳,与周围高楼大厦相映成趣,甚是壮观。我们驻足欣赏,看它们那副车轮的模样,颇有几分可爱。
这花原是从外洋传来的,不知何时便在中国生了根。农人们种它,多半是为了榨油,或是取它的籽儿来炒着嗑。我在乡下时也种过,就是想在春节期间有得嗑;然而我独爱看它开花时的姿态,那“入目无他人,四下皆是你”的神情,竟显出几分痴态来。
清晨,太阳刚从东边的地平线上探出半个脸,向日葵们便齐刷刷地扭过头去,仿佛一群虔诚的信徒,向着他们的神明行礼。花盘上的小黄花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排成规则的螺旋,中间是更小的管状花,排得极有章法,这般整齐的阵列,倒像是经过什么精密的计算似的,给我心灵有着小小的震撼。
我见过一朵向日葵从早到晚的转动。太阳走到哪里,它的脸便跟到哪里,从不懈怠。有时云层厚了,阳光被遮住,它便显出几分茫然,花盘微微下垂,似在等待。待云开日出,它又立刻振作起来,重新追随那光明的源头。这般执着,竟使人觉得有些好玩和可怜了。
“这花倒是痴情,”儿子蹲在田埂上眯眼斜视,见我盯着向日葵看,便莫名的和我说道,“整日里就知道追着太阳转,也不嫌累。”
“它为何如此呢?”我问。
“谁知道呢?天生的罢。”儿子专注地说,“不过它倒也有趣,白天追着太阳,晚上没太阳了,就低下头去,谁也不理。”
我想起那句“有你时你是太阳我目不转睛,无你时我低下头谁也不见”,不觉莞尔。这花的性情,倒像是从古诗词里走出来的。
正午时分,太阳直射下来,向日葵们仰着脸,承受着最炽热的阳光。花瓣被晒得几乎透明,花盘上的小黄花也蔫了几分,但它们仍旧固执地面向太阳,不肯有丝毫偏移。几只蜜蜂在花间忙碌,钻进钻出,身上沾满了黄色的花粉。
“它不怕晒坏么?”我好奇的问。
“怕什么?”儿子斩钉截铁的说,“它生来就是向阳的,越晒越精灵。你看那些躲在阴处的,反倒长得不好。”儿子不像一个年轻的书法家,倒像一个农业专家。
我细看那些向日葵,果然,越是处在田地中央,接受阳光最充足的,长得越是高大挺拔,花盘也格外饱满。而靠近树荫的几株,则显得瘦小许多,花盘也不甚精神。
午后,忽然起了风。向日葵们被吹得左右摇摆,粗壮的茎秆弯出优美的弧度,却又立刻弹回。它们的花盘始终朝着太阳的方向,风再大,也不过是让它们多费些力气保持平衡罢了。
“能屈能伸啊。”儿子评价道,“风来了就弯一弯,风过了又挺直,这才是活法。”
我想起我们所居住的城市,那些玻璃幕墙的高楼,看似坚固,一场台风或是地震便可能碎裂。而这田间的向日葵,反倒懂得顺应自然的道理。
傍晚,太阳西沉,向日葵们的花盘也跟着转向西方。随着光线的减弱,它们似乎也疲倦了,花盘渐渐低垂下来。到了完全日落时,所有的向日葵都低下了头,仿佛在默哀。
“它们这是睡了?”我问。“睡了,”儿子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明日太阳出来,它们又会醒过来的。”
夜里下了一场雨。次日清晨,我上班路过此地,特意去再看看它们,想看看雨后的向日葵是什么模样。田地里湿漉漉的,向日葵的叶子上挂着水珠,在朝阳下闪闪发光。它们已经抬起头来,重新面向太阳。经过雨水的冲刷,它们显得更加精神,黄色的花瓣鲜艳欲滴。有几株向日葵因为雨水而倒伏了,茎秆弯曲着,但花盘仍旧努力向上,朝着太阳的方向。农人们走过去,轻轻地将它们扶正,在根部培了些土。
“能救活么?”我问。
“能,”老农说,“向日葵命硬,只要根没坏,总能站起来的。”
果然,过了几日,那些倒伏过的向日葵又重新挺直了茎秆,与其他向日葵并无二致。只是茎秆上多了一道弯曲的痕迹,记录着它曾经经历的风雨。
我忽然觉得,这向日葵倒像是人生的写照。它朝阳而生,如同人追求光明与理想;它能屈能伸,如同人面对逆境时的韧性;它柔软地俯下身子,如同人应有的谦卑;而无论经历什么,它始终不忘朝阳的本性,如同人无论遭遇何种挫折,都不应放弃对美好的追求。
父母常常要求孩子要“积极向上”,却往往在第一个跟头处自己便灰心丧气,只是不想说而已。
他们像风雨一样穿插于城市的每个角落,用汗水浇灌着生活的希望。他们建造高楼,有时忘记了根基的重要性;他们追求速度,却忽略了持之以恒的可贵。而这田间的向日葵,不言不语,却以它的一生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积极向上”。
夏日将尽时,向日葵的花盘渐渐变得沉重,里面结满了籽实。它们不再灵活地转动,而是固定地朝向东南方。
儿子说,“这是成熟的标志。”
“它们为什么不转向太阳了?”我问。
“累了罢,”儿子笑着说,“把养分都给了籽儿,自己就没力气转头了。”
我走近一株向日葵,轻轻抚摸它那已经低垂的花盘。曾经鲜黄的花瓣已经枯萎,但花盘中的籽粒却饱满坚实,排列得整整齐齐。这花用一季的光阴,完成了它的使命。
秋风起时,农人们开始收割向日葵。他们将花盘砍下,晾晒在院子里。孩子们围着晒场跑跳,偶尔偷偷抓一把葵花籽,被大人笑骂着赶开。我看着那些被收割的向日葵茎秆,依然挺立在田里,只是顶端空荡荡的。它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以一种静默的姿态告别这个季节。
冬日里,我路过那片拆迁地块,积雪覆盖了一切。但我知道,在雪层之下,向日葵的根仍然活着,等待着来年春天的召唤。农人们留了一些花盘没有收割,说是给过冬的鸟儿作食粮。偶尔能看到麻雀或喜鹊停在干枯的花盘上,啄食着残留的籽粒。
“它们死了么?"我指着那些茎秆问儿子。
“没死,”儿子说,“根还活着呢。明年开春,又会发新芽的。”
我忽然明白,向日葵的“积极向上”不是一时的热情,而是一种生命的常态。它朝阳而生是本能,能屈能伸是智慧,谦卑低头是品格,而无论经历什么都能重新站起来,则是它最可贵的韧性。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八九。我们常常在第一个挫折面前便灰心丧气,在第一次失败后便一蹶不振。我们追求着各种“正能量”的口号,却忽略了像向日葵那样,将积极向上作为一种生命的常态。向日葵不会因为昨日的风雨而放弃今日的朝阳,也不会因为明日的阴云而懈怠当下的追随。它只是默默地、固执地向着光明生长,将每一次低头都当作是积蓄力量的机会,将每一次抬头都当作是新生的开始。
开春后,我去看那片拆迁地块,积雪融化,泥土松软。几株嫩绿的向日葵苗已经破土而出,向着早春微弱的阳光伸展着它们的小叶子。
勤劳的村民正在那里忙碌,扩大垦慌。儿子嘲笑道,“老爸你又看'痴情花'了?”
“是啊,”我笑道,“它们又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儿子蹲下身,轻轻抚摸着那些嫩苗,“它们从来就没死过。”
我忽然想起那句花语的下半句:“无你时我低下头谁也不见。”
向日葵的低头不是放弃,而是一种等待;不是终结,而是一种积蓄。它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默默扎根,只为在阳光重现时能够更好地仰望。
人生或许也当如此。得意时向着理想全力生长,失意时低头积蓄力量。能伸展时绝不蜷缩,需弯曲时也不固执。始终保持内心的那束光,如同向日葵始终记得太阳的方向。
田里的向日葵苗一天天长高,它们将经历新的四季轮回,重复着它们祖先千万年来未曾改变的生命轨迹。而路过的人们,若能从中读懂一二,或许便能在这纷扰世间,找到一种更为坚韧的活法。
向阳而生,能屈能伸,这不仅是向日葵的智慧,也该是我们人生的境界。
2025年7月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