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金蝉脱壳的日子 文/毕春生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一阵雷声过后,泥土便湿润了。这泥土一湿,地下的金蝉便蠢蠢欲动起来。
金蝉,北方人唤作"知了猴"的,便是其中最为人惦记的一种。它们在地下蛰伏四年,只为一夏的鸣叫与繁衍。四年黑暗中的等待,一朝破土而出,却不知有多少要落入人类的碗碟之中。
雨后黄昏,村中男女老幼便都出动了。手电筒的光在树林间交错闪烁,远远望去,竟如萤火虫的集会。小孩子们最为兴奋,他们眼睛尖,手脚快,往往能捉到最多的金蝉。老人们则慢悠悠地走着,偶尔弯腰捡起一只,放入随身携带的塑料袋中。那塑料袋渐渐鼓胀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
"又捉了三十多个!"邻家的小子向我炫耀,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他的父亲在一旁笑道:"明天一早拿到集市上,能卖三十多块钱哩。"小子却撅起嘴:"我想吃油炸的。"父亲摸摸他的头:"卖一半,留一半。"
金蝉的价格,这些年是愈发贵了。一元一只,比猪肉还贵。城里人驱车下乡收购,一买就是几百只。据说有老板买上千元的金蝉要么专门送礼,要么放在冰箱里冷冻,四季皆可享用。而农人自家却舍不得多吃,总要拿去换钱。
这小小的金蝉,竟成了贫富之间的又一道分界线。
我曾见过金蝉破土而出的过程。那是一种近乎悲壮的挣扎。它们从地下钻出,爬上树干,背部慢慢裂开一道缝,新的躯体从中挣脱出来。初时的蝉翼是嫩绿的,柔软而透明,在月光下微微颤动。这个过程需要几个小时,期间它们极为脆弱,一只蚂蚁都能要了它们的命。然而熬过这一关,它们便能振翅高飞,在树梢高声鸣唱了。
人们自然是不理会这些的。他们只关心金蝉是否肥美,油炸后是否酥脆。金蝉的营养价值确实极高,蛋白质含量远超一般肉类。油炸后撒上精盐,金黄酥脆,确是下酒的好菜。有钱人下馆子大多要点油炸金蝉这个硬菜,放在餐桌上炫耀;穷人捉了却要算计,是解馋还是换钱。村里的王老汉告诉我,他小时候金蝉多得很,一晚上能捉上百只,根本吃不完。如今树林少了,农药多了,金蝉也稀罕起来。
"现在的小孩,怕是连知了怎么叫都快忘了。"他叹息道。夜幕渐深,手电筒的光陆续散去。捉蝉的人们高兴而归,计算着明天的吃法。而那些侥幸逃脱的金蝉,则在黑暗中完成它们艰难的蜕变。天亮时分,它们将展开崭新的翅膀,飞向树梢,开始为期数周的鸣叫与求偶。这是它们生命中唯一的光明时刻。
翌日清晨,我路过小集市。几个农妇正在卖金蝉,塑料盆里那些棕褐色的小东西还在蠕动。一个城里打扮的人正在讨价还价:"八毛一个,我全要了。"农妇摇头:"少一块不卖。"最终以九毛成交,双方都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树下看到的一幕:一只金蝉正艰难地脱壳,而一只蚂蚁已经爬上了它的背部。不知最终是它成功飞向了树梢,还是成为了蚂蚁的晚餐,亦或是落入了谁的油锅。人们常说"金蝉脱壳"是妙计,却不知对金蝉而言,那不过是它们不得不经历的生死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