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榆林老街
文/李会芳
当晚霞染红西天时,我们一行旅游者抵达榆林城下。穿过那道厚重而苍老的城门洞,仿佛进入历史的长河。身后是喧嚣的车水马龙,身前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青石古道,在夏夜微雨暮霭中静静蜿蜒开来。
城墙巍然矗立,高约十二米,顶宽三丈,底宽五丈,高三丈六尺,那份由皇帝钦定的高度,宛如在苍茫黄土高原上凿出的深深印记,以无声的肃穆迎接我们。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老街青灰色的砖墙转为墨蓝。高耸城楼檐角的轮廓被光线温柔地勾勒出来,文昌阁、万佛楼、星明楼、钟楼、凯歌楼与鼓楼,依次亮起灯火,如悬于半空的海市蜃楼,美轮美奂,神秘莫测。它们似从明清的旧梦中苏醒,静默地俯视脚下的街市浮生。
我与同游者缓缓踱步老街,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打磨得光滑如镜,两侧树影婆娑,灯笼高悬,光晕洇开,在石板上流淌成曲折的胭脂色小溪。主街两侧,店铺鳞次栉比,微光游弋。剪纸艺人坐在门前,手中图案红艳如霞,栩栩如生,窗棂间镂空的花鸟振翅欲飞;木刻师傅刀下木屑簌簌,木头如活物般渐生眉眼,细密的纹路里,分明蓄着无数古老时光的密语。
我纵向主街,又随意拐进一条条横向的幽深巷子,九十五条巷陌如棋盘,细密地织成网罗。贾盘石巷、李学士巷、王者荣巷……一个个名字里锁着姓氏和一段幽深往事。巷子两侧四合院次第排开,青砖灰瓦的门面在暗影里显出方正而内敛的轮廓。偶有未闭的门扉,泄出院内天井一角,闪出人影几个,灯光摇晃,笑语隐隐,恍若隔世;有些门廊下,老人围坐对弈,棋子落盘声清脆;几个孩子追逐嬉戏,笑声如铃,撞碎了巷子深处的宁静。流淌的时光,似乎浸透了古城的砖瓦,缓慢得如同一条凝滞的河流。
街市喧闹声若隐若现,我走在星明楼脚下,雨夜人稀,古城的本真肌理悄然浮现。这时,一阵苍凉古朴的弦音从暗处飘来,似叹息又似召唤。我循声望去,灯火阑珊处一位老艺人怀抱三弦端坐于矮凳上,皱纹纵横的脸庞被灯光映得如同沟壑密布的黄土高塬。他拨弦吟唱,嗓音粗粝却饱含深情,那沉甸甸的悲欢离合曲,竟从弦索间奔涌而出,直叩心扉。曲调如孤雁长鸣,盘旋于古城的夜穹之下,仿佛六百载光阴的尘埃都在这苍凉的吟唱中默然抖落。
一曲终了,袅袅余音在石墙间萦绕,久久不散。我继续前行,看到临街茶馆门前,摆着八仙桌,桌上茶壶茶杯,茶香氤氲。几位年轻游客坐在古旧桌椅旁,一边喝茶一边低头沉浸在手机光屏的方寸世界,指尖划动,荧屏闪烁的光点如萤火般飘摇。古城不语,像一位睿智的长者,默默包容所有经过的步履,无论匆匆掠过、还是驻足静坐,都是古城漫长生命里的过客。
漫步城门尽头,我忍不住回首:城墙巨大而沉默的剪影,在夜色中巍然耸立,像黄土高原上一枚巨大的印鉴,置于辽阔的时空之中。时光如风沙般掠过,唯有它屹立如初,以砖石之躯默默承载起悠远绵长的历史。
走出城门,身后灯火渐行渐远,最终模糊成一片浮尘,我幡然醒悟:榆林老街六百年的厚重,不是凝固于砖石中的时光标本,而是一部深沉无声的宝典。灯火明灭间,既留下微小的足迹,又包容千年历史的回响和擦肩而过的人间烟火;它像一条从未中断的河,浸润着当下鲜活的生活纹理,在日升月落间无声地奔流,坚实的城墙犹如大地伸出的臂膀,托举无数消逝的昨天,接纳每一个匆匆或缓缓的今天与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