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与永恒
作者 崔和平
七月的傍晚,暑气还未完全褪去,蝉鸣声在树影间忽远忽近地游荡。我沿着城郊蜿蜒的小道缓缓踱步。近处,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湿润气息裹挟着微风扑面而来,清醒纯正,沁人心脾。远处,山峦被薄雾轻柔地笼罩,像一幅水墨画未干透的笔触。树梢间漏下的光影在柏油路上斑驳跳动,仿佛无数碎金在暗处闪烁。转过最后一个弯道时,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天地交界处悬着一轮巨大的金红色圆盘,仿佛被谁遗忘的皇冠,静静等待某个迟归的君王。
夕阳的光晕如熔化的琥珀流淌天际,将暮色晕染成温柔的宏大。起初,它只是个温润的金球,边缘泛着丝绸般的光泽。光芒穿过枝叶的缝隙,在路面织就细碎的光斑,恍惚间竟似满地跳动的金箔。
玉米田里的玉米穗垂首如谦逊的诗人,穗尖沾染的金粉随风轻颤,仿佛随时要滴落一地的诗行。池塘边的芦苇丛在暮色中舒展银白色的花序,此刻却被夕阳染成淡橘,像少女发间摇曳的绢花。远处红砖老屋的墙面上,霞光如蜜釉流淌,连砖缝里斑驳的青苔都成了发光的琥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仿佛被施了魔法,化作无数发光的精灵,在光束中起舞。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形的蛛丝缠住,万物在光影中定格,连蝉鸣都放缓了节奏,只剩下光与影在天地间编织绵长的絮语。
随着夕阳缓缓下沉,暮色渐浓,色彩开始变得浓烈而醇厚。赤金色的光带从云层后迸射而出,在天际铺开一幅流动的画卷。云霞如被神祇泼翻的颜料盘,橘红、紫罗兰与靛青交织成燃烧的火焰,从地平线向苍穹翻卷升腾。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在幕后操控这场光的盛宴,每一片云朵都被赋予独特的色彩使命。
池塘水面泛起细密的涟漪,将天光折射成跳动的碎钻,岸边的野菊在暮色中舒展花瓣,每片花瓣都盛着一汪金色的蜜,宛如自然精心雕琢的蜜蜡。归鸟掠过水面时,翅膀掀起的风让波纹层层叠叠,碎银般的日光便如星子坠入银河,泛起粼粼的碎光。
当夕阳触及地平线时,整片大地突然被某种神秘的力量唤醒。田埂上用来吓唬鸟雀的草人披着霞光化作守护神,衣襟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随时要开口吟诵古老的咒语。老黄牛在归途中踏着金粉般的尘土,蹄印在暮色中蜿蜒成金色的符咒。农舍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与天边最后的余晖缠绵悱恻,像一对不愿离别的恋人。炊烟渐渐融入霞光,化作淡紫色的薄纱,笼罩着炊烟袅袅的村庄。
这一刻,万物似乎都获得了灵性———老槐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曳如舞者的裙裾,篱笆上的牵牛花花瓣闭合,宛如在暮色中沉睡的贝壳。夕阳像位优雅的舞者,在完成最后一个旋转后,将半边脸庞藏进山峦背后。
霎时,天地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蝉鸣声悄然隐退,风声也屏住了呼吸。所有生命都在屏息凝视,等待那最终的谢幕。
暮色如潮水般漫过田野,玉米穗在暗处垂下镀金的头颅,芦苇丛的轮廓逐渐模糊,唯有最后一缕光仍在山脊线上挣扎。直到那缕光被夜色彻底吞没,天空仍残留着淡紫色的余韵,仍然像水墨画中未干透的笔触,在暮色中氤氲扩散。树梢间的归鸟扑棱着翅膀掠过渐暗的天际,晚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掠过发梢,带来一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我矗立在暮色中,衣角上沾满夕阳的温度,指尖仿佛还能触摸到光晕的余温。此刻,我忽然明白那些看似转瞬即逝的美好,原来会在记忆里沉淀成永恒的琥珀———就像此刻暮色中闪烁的萤火、玉米田里残留的余温,以及心底那份被夕阳熨烫过的柔软。
当某一天,我再次踏上这条小道,或是某一个黄昏,偶然抬头,那些金红色的光便会从时光深处泛起,带着熟悉的温度,重新照亮某个被岁月尘封的角落。夕阳的余烬在记忆中长存,如同永恒在瞬逝中永驻。暮色渐深,我转身走向归途,而身后那片被夕阳亲吻过的土地,仍在寂静中散发着金色的余韵,仿佛述说着一个未说完的梦。
作者简介:崔和平,网名古榆苍劲,河北省平山县合河口乡桂林村人,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作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诗词协会会员,平山县评论家协会副主席,龙吟文化编辑部执行总编,曾被授予“感动平山十大人物”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