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的千层底
母亲的针线筐摆在老屋热炕头,竹篾编的筐身早已被岁月磨得发亮,里面杂乱地堆着各色碎布、长短不一的麻绳和几枚磨得光滑的顶针。在那堆物件深处,藏着母亲做千层底的秘密。
父亲走得早,留下母亲独自拉扯我们姊妹六个。日子过得紧巴巴,每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新鞋对我们来说是奢望,可母亲总能用那双巧手,把破旧的布料变成结实耐穿的千层底布鞋。
夏日的傍晚,吃过晚饭,天还没完全黑透。母亲就着从窗户斜射进来的最后一缕天光,把小木桌擦得干干净净,然后端出针线筐,在桌边的矮凳上坐下。她将一摞洗得发白的旧布整齐地铺在桌上,那些布是我们穿旧的衣裳、破旧的包袱皮,甚至是从邻居家讨来的边角料。
母亲舀来一勺面糊,用刷子均匀地涂抹在布上,再把布一层层地摞起来,压得平平整整。这个过程叫“打袼褙”,袼褙要打得厚薄适中,太厚了鞋底笨重,太薄了又不耐磨。为了让袼褙快点干,母亲会把它贴在白灰粉发的土墙上,然后时不时踮着脚,轻轻摸摸,看看干没干透。
袼褙干了,母亲就开始剪鞋底的样子。她没有专业的模具,就用我们已经穿破的旧鞋底比着,在袼褙上仔细地画出轮廓,再用剪刀慢慢裁剪。裁剪好的鞋底坯子,要再用稍微新一点的布包上一层边,这样既美观又能防止鞋底磨损太快。
接下来就是纳鞋底了,这是最费功夫的活儿。母亲把鞋底坯子固定在一个木制的鞋托上,穿上长长的麻绳,在针尾穿上顶针。顶针是母亲的宝贝,那是她结婚时的陪嫁,金属的表面被磨得锃亮,上面的坑坑洼洼的花纹都快看不清了。
母亲把针用力扎进鞋底,再用顶针把针顶过去,然后从另一边把针拽出来,动作看似简单,却要耗费很大的力气。尤其是到了冬天,母亲的手被冻得通红,有时还会裂开一道道口子,可她依然坚持着。每纳一针,麻绳与鞋底摩擦的“哧啦”声,就像是一首动听的歌,陪伴着我们度过一个个夜晚。
纳鞋底讲究针脚要均匀、密实,母亲纳的鞋底,针脚细密得像整齐的琴弦。她常说:“鞋底纳得密实,走路才稳当,鞋子也耐穿。”为了让我们能有新鞋穿,母亲总是在我们睡下后,点着煤油灯,一直纳到深夜。昏暗的灯光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那上下翻飞的银针,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一双千层底布鞋,凝聚着母亲无数的心血。它不仅是我们脚下的温暖,更是母亲对我们深深的爱。穿上母亲做的千层底,我们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走在上学的石板路上,无论路有多远,心里都是踏实的。
如今,生活条件好了,商场里各式各样的鞋子琳琅满目,但我依然怀念母亲做的千层底。那层层叠叠的布料,那密密麻麻的针脚,承载着我们姊妹六个成长的足迹,也承载着那段艰苦却充满温暖的岁月。母亲的千层底,是永远也穿不旧的爱,是刻在我生命里最珍贵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