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节之际,祝愿所有的父亲福寿康宁。谨以此文,献给我的老父亲。 风雪夜归人
作者:高海瑞(临清)
一九七七年农历腊月的一天清晨,彤云密布,天寒地冻。在鲁西北平原的一个偏僻农村土坯屋的窗外雪花飘撒,冰冷如铁的土炕前,一名二十八岁的年轻人不停着走动着。他走到灶头边,掀起锅盖抓起几个黑黄窝头,看着炕头上嗷嗷待哺的女儿和面黄肌瘦的妻子,他怔了一下,又把两个窝头放到锅篦子上,盖上锅盖。把其余的窝头揣进身上用麻绳扎裹的一件单薄黑色小棉袄内。“照顾好孩子,我过几天就会。”“嗯,路上注意安全。”年轻人点了点头。从炕上扯过一床黝黑的被子,缠裹几下,抱在怀里,拉开屋门,从院内拽起一辆地排车,顶着风雪出门而去。两道车痕,一趟足迹很快被大雪覆盖没有了踪迹。
那雪下的更紧了。雪花扑打在脸上很疼,和热的泪水掺在一起,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家里太穷了。每天生产队给安排劳动繁重,出工记工分,农闲时去外地挖河清淤。可是家里妻子刚生完小孩,身体虚弱,整个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他没有怨言,像出生的牛犊,更像一头老黄牛一样拼命的劳动。但是还是吃不饱饭,饥饿让人很难受。进入冬天后,又没有柴火烧,再这样下去,日子肯定会变得更糟;单是眼前严寒的天气再持续几天,真不知道是什么后果。临近年关,他听村里人说,河北邯郸的煤矿多,那里的煤炭价格便宜,于是他就节衣缩食,将家中仅有的零钱拿出来,他想天气寒冷,村里附近都没有烧的东西取暖,如果出门拉一车煤炭来,既能过冬,不让妻子孩子受冻,多余的煤炭可以卖给乡亲,稍稍增加点收入。于是,他揣着皱巴巴的钞票行走在土路上,他揣的不仅仅是买碳钱,更是全部家当和生活的希望。
穷是瞒不住的。看这身打扮和他的地排车就知道家里的光景是何等的窘迫。他中等个头,体型较瘦,身上穿着黝黑的小薄棉袄,袖口和胳膊肘外棉絮露出来,挤出几个补丁;下身穿着一条浆洗褪色的灰单裤,脚上穿着一双打着特色补丁的草绿色劳动鞋。他双手抓紧车把,一条打结的袢绳从车厢前的横梁上套过来,勒进他的右肩膀中。他低着头拉车,一抬头,暴风雪就扑打在脸上,生疼,还向他的脖子里钻。
漫天的大雪几乎看不清路,他急着赶路。饿了,就咬一口冰冷的硬窝头,渴了,就抓一把雪捂进嘴里。累了,就把地排车用一根木棍支在车把后,蛰在背风的车边歇一会儿。困了,就钻进从家拿来的很硬的旧棉被下,棉被下铺一层藁菅,醒来后,赶紧站起来跺着脚,用双手搓捂耳朵取暖。脚下那双草绿色劳动鞋上五颜六色的小补丁,在雪地里好像春天绽开的苦菜花,随着脚步的更迭,一路绽放播撒。
就这样经由临清先锋大桥进入燕赵大地后向北一路逆风前行,他用艰难的脚步丈量着曲曲弯弯的雪路,缓慢转动的车轮碾压着大雪无痕的土地。走了整整两夜三天,屈指四百八十里路,终于到达河北邯郸的峰峰矿区。他将全部的积蓄拿出来买了一车煤炭,用铁板挡好围住,大约一千一百斤重。他高兴的拉拽着这车沉甸甸的煤炭往回返,一路上经过山区羊肠小道,平原爬坡上坎过桥。自带的干粮已经快吃尽,只能到临近村庄的人家借一只碗,把窝头掰成小块,用热水冲泡后充饥。
在回来路上经过临清先锋大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这时天又开始下雪了,路湿滑,他低头拉车从大桥西头爬大桥的长坡。卯足劲,两只脚恨不得抓进土地里,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前向上挪动,怎奈车子太重,车子倒回来几次,他又饿又渴又累又冷。正在桥下急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时,从西边走过来十几个看完电影回临清的高中男女学生。他摸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雪水,微笑着大声招呼说“同学,过来帮帮忙吧,车子忒沉,爬不上去了!”学生们很热情,二话没说,一起跑过来。他赶紧转过身,用力抓攥起车把。这时青年学生们围了过来,有在车榜两边用力推的,有在后面推围挡的,有拉拽袢绳的,不到五分钟,这辆千斤重的地排车被一鼓作气的推到大桥顶坡上了。他连声说谢谢,这群可爱的学生挥挥手,有说有笑的消失在雪夜中。
他爬过这道艰难的桥坡后,心中感激这群可爱的学生。他们援助于危难之际,拉拽于陡坡桥面。人间自由真情在,何惧风雪夜归路。他在城东郊路边休息片刻后再次上路,凌晨五点回到村内家中。此时,风小了,雪也停了,家人睡了,他也回了。
四十七年后,他已年逾古稀。每当和我谈起那段艰难岁月中的倔强不屈和危难孤勇,对别人无私帮助的感恩之情溢于言表。我眼睛湿润,仿佛看到那个漫雪飞舞的冬夜,一个青年,一身薄衣单裤,几处碎花补丁,冷窝头,旧棉被,破藁菅,露宿荒郊野外,饮冰卧雪缩眠。来去行走千里路,步履维艰买碳人。生活啊,有时像这严冬一样,寒冷的让人寒心,但只要勇敢的走下去,总有一条路让人陡增希望,看到光明,收获温暖。他一生中这段苦难的路程,将永远激励我无畏艰险,奋勇前行。
那个当年风雪夜归的年轻人,就是我一生挚爱敬重的老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