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柳
文/齐洪涛
我退休了,我要回家乡东大洼看红柳,它承载了童年的全部记忆!我童年的梦埋在那里,我的同窗好友小梅埋葬在红柳旁,我的心碎过,我是捧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这里。残梦不全,往事像发黄的碎片儿在记忆中随风飘洒,往事不尽人意,但儿不嫌母丑,那是归乡游子对故乡刻骨铭心的爱,我归心似箭!
一、负重与失重
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四十三年的时光弹指一挥间,就像一本写满苦辣酸甜的大书,终于到了最后一页,然后把书轻轻地合上,双手慢慢地捧起来, 轻轻地放在书架上,把历史尘封起来。
习惯了忙忙碌碌,尽管工作压力使人身心疲惫,但这已是刻入身心的习惯,连同自身生物钟随着习惯恒定在身体内。像一个奔跑的人突然来了一个急刹车,人体不由自主向前跑一段,这一切都需要一个过程,我想到蒙着眼睛拉磨的驴儿,吆喝着它停下来却不能马上停下脚步,把它的眼罩摘下,明媚阳光刺得它睁不开眼睛,黑暗中给了它黑暗的眼睛,光明却让它眼睛失明。
每个人都希望有自由的蓝天,而真实的生活是为了活着而活着,自由只是一种奢望。
退休了,沉重突然放下,解放了,却感觉自己一下子失重,没有重心,没有方向,就像没有了地球的引力,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然后是脱离大地吸引漂浮起来,耳边生风,像趴在云朵里折腾,感觉自己像在水中学狗刨,手刨脚蹬,身体像蛇样扭动着,天空高远,蓝天白云,我趴在白云上一阵阵眩晕,却无法控制自己,从高空观看大地,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高楼不再高大,感觉像火柴盒,原来宽阔的马路变成一条小河,隐约间看到小河里流动的是汽车,人类的战天斗地结果看来却如此的渺小,真的很神奇,我却看到了我自己,我像蚂蚁,我把自己放大千倍,我看到真实的自己,我像蚂蚁一样在工作,蚂蚁为了生活,我也是为了生活,蚂蚁辛苦,我比蚂蚁更辛苦,蚂蚁受蚁王奴役,我却被自己奴役,我在杂技团里看到过狗狗钻火圈儿,越野跳,千难万险仅仅是为了一块骨头,我和狗狗比幸福多了,因为我的贪欲多,贪欲多在什么地方呢?所谓品质的生活,房贷、车贷、孩子的上学、老人的养老,攀比,一切都在攀比,攀比进入魔化状态,追求高质量的生活,结果当我口渴的时候,我却不敢在河边喝水,环境污染了,金钱能买来一切吗?但是我已经被金钱绑架了,我要拼命挣钱,所以要负重前行。这一切已经成了我的宿命。蚂蚁和狗狗仅仅是为了吃饭和交配,动物的交配是单纯的,没有物质和利益的交换,对比的只是个体身体的强壮和魄力,留下优秀的基因传承,而人的欲望是无穷的,欲壑难填,正因为欲望多,追求的越多越累,身心憔悴,为了追求,设置了各种游戏规则,在这个问题上遵循了丛林法则的等级制度,受压榨最严重的是底层,金字塔尖非富即贵。
我不想研究这个问题,人类社会始终如一,这已经是一条铁律.这也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人类社会千万年在有序竞争和无序竞争中发展,从愚昧走向文明,文明不等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文明还会有更高的物质追求,世界还在争雄,周而复始下去,直到地球毁灭。文明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
我终于找到了我失重的原因了,因为我负重太多了,负重多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追求过多,追求的过多就套上了枷锁,负重前行也就成了常态,这是一个不良性的循环,不随个人的意愿而为之,为了所谓的美好生活,物质越来越丰富,精神越来越贫瘠,竞争啊,发展啊早已成了永恒的话题,如此一来,天底下哪有不累的人。
二、往事如歌
曾几何时,我出生在一个名不见经典的小山村里,一条清澈的小河从村子里流过,百余户人家散落在小河的四周,清澈的小河鱼翔浅底,河水哗啦啦唱着歌流向远方。小河的上游是大人挑水做饭,下游是女人们清洗衣服,她们没有洗衣粉,只是把衣服浸在水里,用木棒敲打衣服,女人们欢快地唱起当地的民歌,溅起的水花散落在空中,空气是甜甜的,女人们的歌声是甜甜的……
生产队的扩音喇叭里播放着雄壮的旋律,大人在战天斗地,改土治碱,深挖条田,清淤河床,干劲冲天。
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不懂什么,我被激情燃烧的气氛感染了,我内心是快乐的,老师教我在作业本上写上我爱着的祖国,字写的弯弯扭扭,但我用了全身力量,拿着铅笔手出汗,鼻子尖出汗,我全身使劲啊,我全心全意爱我的祖国,我不知道祖国有多大,也不知道有多少山山水水,但我爱身边的小河,爱我身边每一寸土地!
我家房子是低矮的土坯房,冬暖夏凉,为了保护好房子的外墙,
墙壁上沾着高梁瓤子(高粱去掉籽粒留下瓤子),下雨时像穿着蓑衣的老人,疾风骤雨打在高粱瓤子上变成雨雾,朦胧如烟,与地面雨水汇在一起,冒着气泡像顺势流淌……
我的思绪像旭日阳光般温暖着心房,想到小时候的学堂,耳边响起小啊小二郎,背着书包上课堂的儿歌,我小学班里有60名学童,客桌是用红砖垒的两个台子,台子做支撑,台子中间放上长木板,这就是我们简易课桌,我们把书包放到课桌地面上,书包是妈妈用碎粗布头拼接起来的,五颜六色,布是妈妈自己纺织的,布的颜色是用植物染的,有深灰色,土黄色,浅蓝色,书包五颜六色,这是妈妈费心费力精心给我做的,我十分珍惜,凝结着母亲对我的希望。教室里的黑板是用水泥在墙壁上抹出来的,从墙壁上凸出来,长方形,然后在上面涂上墨汁,经济实惠,老师在黑板上教我们读书识字,朗朗的读书声从这里传出去,教室里门窗镶嵌着玻璃,显得窗明几净,后来我才知道门窗是用棺材板做的,当时为了多打粮食,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平坟运动,坟平了,棺材板被扒出来抛到一边,生产队没有钱买木料,队长让木匠用棺材板做木料给小学做门窗,那是一个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时代,没人质疑这事荒唐,只有村里老人无奈地摇头,嘴里说:“学校阳气旺,压得住。”自古以来就有把学校建在墓地上,可能也是这个道理。我想起特别是下雨天,教室里有一股酸臭味,怪怪的,我想小学校长一定知道,但是在那个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管理一切的时代,他也不敢说什么,何况多数老师是民办教师,挣生产队的工分。
三、半工半读
我上小学时半工半读,这个词汇当时还没有人提起过,小学生在
老师的带领下参加生产队的义务劳动,麦熟时割麦子,拾麦穗,给棉花打药消灭棉铃虫,给玉米心上撒药消灭玉米钻心虫等,冬天业余时间还要给生产队拾动物粪便用来积肥,当时大搞灭四害运动,学校要求同学灭鼠,把老鼠消灭后把老鼠尾巴割下来上交老师,用于评选灭鼠先进,生产队有重大活动都小学生参加游行,贴标语、喊口号、围着村子游行,大队每次对地富反右开批斗会都要让同学们参加。我看着背着半自动步枪的民兵,推推搡搡把五花大绑捆的人推上台来,台下有人带头喊口号:打倒牛鬼神某某某!接着台下一起喊口号,乱哄哄的。我被动机械地知道台上被批斗人是坏人,内心深处真不知道被批斗人是真坏还是假坏,因为在被批斗人中有我认识的一位女老师,她是陪斗的,没有五花大绑,批斗会没有人提她的名字,后来我才知道,有一次她带领学生们在地里义务劳动,她是有高学历的人,是在编的正式老师,思想观念和土生土长的农民不一样,在一次义务劳动中,有同学看到夕阳落山了,对老师说:老师,看看表几点了?这位老师是村里唯一戴手表的人,生产队上下班都是敲钟。老师面对学生的问话说:“看表有嘛用?到点也不下班。"后来因为这句话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因为这句话惹了祸,遭受了陪斗。
我在学校算不上好学生,因为上课迟到,被罚站,还有几次因注意力不集中挨了一顿木棍的敲打,打我的曾是一位教四书五经的老先生,年纪在60多岁,在十里八乡很有名气,听说他的学生中有高级干部,村领导高看人家一眼,惹不起人家自然装孙子。我一点都不记恨这位老师,他是个正直的人,为人师表受人尊敬。我上学迟到和学习注意力不集中是有原因的,当时上级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不让村民搞养殖,当时村里一个壮劳力一天的工分价值5分钱,公社有位老干部顶着压力让村民搞养殖,但是控制数量,羊只能养一只,猪只能养一头,鸡、兔只能各养两只。我家养了猪、羊、鸡、兔,为了养殖,打野菜成了我艰巨的任务,因此迟到,脑子里总想着到哪里挖野菜导致学习注意力不集中。苦菜,马齿苋,黄须菜等野菜是我眼中的极品,看这些野菜我眼睛都会放出光来,准确讲这些野菜也是全村男女老少的挚爱,它是人们饥饿时眼里的光,不知道帮助多少人度过饥荒。当时人们在生产队累死累活地劳作。一些盐碱滩都变成了良田,那时我们这里提出的口号是粮食单产“跨黄河、过长江"。秋收的时候,粮食像山一样堆在粮场里,粮食产量虽然没有像口号那么多,但粮食单产还是提高了不少。国家的政策是按定量留足社员口粮,留足集体粮,余下的全部交公粮,交公粮是有任务指标的,生产队长都不示弱,比着报产量,公社给交公粮的生产队长戴红花,开表彰会,县里给公社开表彰会,这些“孙子”们为了荣誉虚报了产量,多交了公粮,村民口粮缩水,自然不够吃的。每到交公粮时,村子里头秧歌队翩翩起舞,唢呐声声千回百转直冲耳膜,送公粮的车排成队,有马车、牛车,还有驴车,无论是马头上、牛头上、还是驴头上都佩戴大红花。车上贴着标语,支援国家建设,支援亚非拉人民。大队长在喇叭里讲话,先是讲国家形势一片大好,再讲国际形势,最后讲:要大公无私,不要自私自利,要胸怀全中国,要胸怀全世界,要发扬国际主义精神,我们种的粮食要支援亚非拉人民。然后大喇叭里播放雄壮的歌曲,送公粮的车辆缓缓而行。村民的目光有呆滞的、有迷茫的,还有无比兴奋的。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是粮食最后能吃到谁的嘴里?没有人知道亚非拉人民长得什么样子,只知道自己辛辛苦苦种的小麦,能变能成香喷喷白馒头吃到人家嘴里,自己吃着玉米馍馍,或者高粱馍馍,这馍馍没有白面馍馍好吃,香甜,人们心里悲喜交加,喜的是世界上一生都不能谋面穷朋友吃上他们种的白面馍馍,悲的是自己吃的粗粮馍馍也不能吃饱,青黄不接时还要饿肚子,吃野菜,他们是天下最好的农民!他们只有种粮食的权利却没有支配的权利,更谈不上自己有吃饱粮食的权利。他们纯洁、单纯,有一颗金子般大公无私的心灵,但是他们内心深处咋想我不得而知,他们是没有自主权的人。
村民的养殖从春季开始到春节前卖掉,他们靠几乎没有成本的野草野菜养殖,至于付出的劳动力是不计成本的。春天是大地最美的季节,草长莺飞,生机勃勃,不知名的花草长在大地的每一个角落里,沐浴着阳光,过冬的鸟儿从南方飞过来,在树枝上飞来飞去,啾啾地叫,五彩缤纷的大地,有动的,有静的,有叫的,让人心旷神怡。
村民养殖的基本上是一样的,猪是吃野菜的,羊是吃草的,兔子也是吃野菜的,鸡,鸭,是自己找食吃的,基本上不用人喂。村里的孩子们都打野菜,打野草。于是野菜和野草都成了的香饽饽,离着村庄近的野草野菜几乎都被打干净了,只能到离村子远的地方打草打菜,我所居住的村子外是方圆百里大洼,这里曾经是退海之地,这里沟壑纵横,这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这是一个盐碱滩的世界,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盐碱,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有水的地方生产芦苇,没有水的地方盛产苦菜,养一方水土,养一方野花野草,养一方人。这个大洼就是村民心中的聚宝盆,每到饥荒的时候人们就到这里讨生活。春天这里有野草野菜,这里十年九涝, 每年夏季雨水就会聚到这里,据说蚂蚱籽会变成鱼虾,秋后这里每条小溪里都有捕不尽鱼虾,比北大荒的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还要夸张,各种水鸟云集在这里,还有野兔、狐狸、野猫、瞎獾,甚至还有狼。大洼养育了这里的一切,大洼里有什么,这里的人们就吃什么,大洼成了人们的衣食父母, 善良的人们敬畏大洼,除了捕鱼外,他们从来也不敢惊扰大洼里的精灵,有灵性的动物他们是不敢惹的,对“五大仙”又敬又怕,顶膜礼拜。(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