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未散时
王芹
我想起了朱自清《背影》里的那句话：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而我的父亲，至今忆起，不见已经十几年了，甚至，有时候我竟然记不起他的模样了！
我有多久没有感觉到父亲的存在了，好像是好几年了吧！又像不是，明明昨天还见过他的，他和我聊天，嘱咐我别让娘生气。但是，这些都已经成了往事，他去世了，已经十几年了！
他走的太仓促，这成了我一辈子不敢触碰的痛。
医院的病床上的一幕，是我65岁的老父亲，他看上去很是苍老，骨瘦如柴，着一件灰色的体恤衫，靠在外甥——也就是我儿子肩上。微笑着眯着眼睛看着我们，满口腔只剩一颗牙齿露在外面。他眼神略带哀伤，病痛折磨的他不断哀嚎，“让我走吧，去找您奶奶。”
大家面面相觑，娘皱着眉头，“累了就躺一会儿。别说那些没用的话。”
“不行，床上躺着不行，没法喘气。”
他无奈的望着屋内一切，小声嘟囔：“还不让走 ，我真活够了。”
也是，一切都不太如他所愿，腹中积水，使他心力憔悴，整个人蔫的就像快要开败的百合花在风中凌乱。
“小，让你姥爷歪着躺着，好受一点。”
“姥爷，躺下休息一会儿，会好起来的，没事。”
儿子眼眶湿润，安慰着姥爷，姥爷接送他那么多年，从小学到初中，风里雨里，无怨无悔，十多个春秋，我忙着上班的日子，都是我的父亲母亲照顾着我的孩子。现在他还未上班挣钱，给姥爷买好吃的，姥爷就得了重病。他怎能不伤心难过！
“哎呀！活不成了，看这个病还有什么用，光花钱。”
他实在疼他的儿子，不想让他再花钱，歪着嘴，嘟嘟囔囔，要拔掉输液针。
母亲见状赶紧着急去扯开他的手，“你看看你，就剩下脾气大了，当初要是听我的话，也到不这程度。”
母亲再次皱眉，输掉家业还可以东山再起，输掉了健康便一无所有。如若老头子当初不吸烟不喝酒，也到不这地步。
父亲千算计万算计，就是没有好命。做买卖赔了很多钱，后来因为欠债着急上火得了小脑萎缩症，有时候犯迷糊，认不清人，就没事找事，惹的全家都不肃静。
“你休息会儿吧！治好了就回家了。”
“治好了，真治好了吗？我不信。”
他嘴巴一撇，对着输液瓶，骂着大夫：“一天扔多少钱，都给医院了，能看什么病，什么也看不了。”
闹归闹，说归说，该输液还是要输液，不在医院看好，大夫不让出院。
腹腔内的水脱掉了几斤后，父亲被安排出院回家疗养。
回家后的父亲又不听劝告多喝了水，母亲知道后数落他，“还想活着吧！活着就别喝那么多水。”
“不喝水不就死了吗？我渴。”
父亲与母亲情绪僵持着，无奈的母亲使出最后一招。父亲去哪里母亲就跟到哪里。父亲去厨房，母亲悄悄躲到门后，父亲刚点着一颗烟，便被门后的母亲冲过去夺了过来。
“不能再抽了，你身体不行。”
母亲照顾父亲晚上休息不好，眼睛带着血丝，疲惫的就差要做到地上。
“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为了你……”
母亲说不下去了，她摔伤，腰椎差一点折了，也是刚从医院住院回来。
为了让我上班，带病的母亲坚持为父亲做饭喂药，寸步不离照顾他。
可是父亲并不感恩，或许是小脑萎缩导致他对待亲人那么粗暴。
“你滚，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活这些天，你看看你，不让人省心。”
这是父亲病危前说过的最多的话，每天每时都和我的母亲对抗着，也再让我母亲伤心着。
时间久了，母亲再也没有了招数，任他胡作非为，把家弄的乱七八糟，他不但不难过反而很开心。
那天的那一幕，一直留在我记忆里。
他又挺着大肚子，像个快生的孕妇，勉强的靠在沙发上，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他有些肿胀的脸庞上。
我望着他，眼泪在眼眶转圈。我忧心忡忡，父亲身体情况一天不如一天。
我曾记得，一年前，我们还在一起吃团圆饭的时候，他身体还壮着呢！那时候我想他肯定能和我爷爷一样活个八九十岁是没问题的。可是，现在，父亲居然病危了！糖尿病引起的复发症，腹中积水，无法排出，二十多天就要去一次医院，排些水回来没些天还要再去医院排水，营养跟不上，瘦骨如柴与昔日判若两人。
“活着也是受罪，我这病看不好！”
一晚上的疼痛折磨，他早没有了活下去的念想。
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他初得病坐在沙发上的一幕。“爸，你要好好看病，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还太年轻！”
他居然对我说：“你孩子都大了，有我没我也没关系啦！
我那时还以为父亲是开玩笑：“爸，你也不能这样说吧！你要继续为了我们一家人好好活着，我们幸福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等你和母亲老了，还要一起看夕阳！”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我和弟弟有条件让父母亲过上好日子，只是，父亲一定要保持好习惯好心情才行。
尽管后来父亲为了我们说好好活着，可是疾病折磨的他还是走到了最后一幕。
父亲吃完我买给他的包子后，咽下最后一口气，吐出了鲜血，歪着头走了。
我不能自已，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流着眼泪，我想最后一次把他留在脑海里。
父亲去了，尽管母亲还在，我却活的像个孤儿般。没有了父亲山一般的依靠，我再没有了自信，昔日的亲朋好友我不想再主动联系，我苟且偷生的过着麻木不仁的日子。
或许是为了躲开众人的目光，我在自己的世界里偷偷疗伤。直到有一天我自己终于想通，我还有母亲要照顾，不能总是沉湎于过去，而要抓住当下，让爱我的人以及我爱的人幸福长远。
我告别昨日伤痛，开始在网上发表小说，那是自我安慰，自我觉醒的一段最美的时光。
在作品中我与我的父亲再一次相遇，在追逐文字的世界里，可以随时与父亲交流谈心，快乐忧伤，花开花落，爱在绵延不绝中延续。
欲翠青山起父茔，难别盛世舍亲情。从此慢步重宵九，再见音容梦几更。
父爱如山，却重如山海。
人生海海，不过尔尔， 父亲是一本书，没有华丽的词句，却有道不尽的真实，道不尽的思念。
余生不长，有与父亲的思念在，余生太长，长不过思念父亲的背影。
我与父亲再见，应该是来生最快乐的时光了。
简介 王芹大辛庄街道中学一级教师 爱好读书写作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