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大教堂
◎苏孝同(福建)
从重庆至米兰,一飞越重洋。十余小时云端颠簸,落地时身心尚在旧时区。揉揉惺忪睡眼,深吸一口异域的空气,我们携程旅游250609—01团队一行32人开始了这十七天的东西欧行程。
现在是2025年6月10日星期二,我们站在米兰大教堂广场上仰望这座白色建筑物时,我忽然理解了什么是"建筑的眩晕"。这座耗时六个世纪才完成的哥特式建筑奇迹,用135座尖塔和3400尊雕像构成的石质森林,以一种近乎暴力的美学力量冲击着观者的感官。它不是被"看"的,而是主动向观看者压来,迫使人在这宏大的不对称中重新寻找平衡。 米兰大教堂不只是一座建筑,它是人类用石头写就的哲学文本,是信仰与理性、神性与人性、永恒与瞬间的多重变奏。
米兰大教堂的建筑语言是一种矛盾的修辞学。它既是最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尖拱、飞扶壁、垂直升腾的线条将人的视线引向天际;又因漫长的建造过程融入了文艺复兴甚至巴洛克元素,形成独特的"意大利哥特"风格。这种风格的杂糅不是缺憾,反而成就了一种建筑上的"未完成美学"。就像米开朗基罗认为雕塑是将禁锢在大理石中的形象解放出来一样,米兰大教堂永远处于"将成未成"的状态。它的建造始于1386年,主体结构完成于19世纪,而维护修缮工作至今仍在继续。这种永恒的未完成状态恰是人类文明的隐喻——我们永远在建造自己的精神殿堂,却永远无法宣称完工。
教堂立面上的3400尊雕像构成了一部石头的百科全书。圣徒、先知、天使与恶魔在白色大理石上凝固成永恒的戏剧。这些雕像不是简单的宗教装饰,而是中世纪认知世界的具象化表达。每一尊雕像都在讲述一个故事,每一组群雕都在演绎一个神学命题。特别引人深思的是那些檐口的怪兽状滴水嘴,它们狰狞的面目与教堂的圣洁形成尖锐对比。这种并置揭示了一个深刻的真理:神圣从不排斥世俗,崇高必须与卑微对话。米兰大教堂包容了整个人类经验的谱系——从最崇高的灵性追求到最原始的恐惧想象。
走进教堂内部,光线透过彩绘玻璃的方式完全改变了。哥特式建筑革命性的飞扶壁结构解放了墙壁,使得大面积彩色玻璃成为可能。米兰大教堂的彩窗不是简单的透光装置,而是将物质转化为光的炼金术。当阳光穿过12世纪工匠调配的彩色玻璃,投射在教堂地面上时,物理的光变成了隐喻的光——启蒙、启示、神恩。这种光的形而上学正是哥特式建筑的核心智慧:建筑不仅是围合空间的艺术,更是塑造光的艺术。我们今日在数码时代追求的"虚拟现实",中世纪工匠早已在石头与光的游戏中实现。
教堂地下的考古层揭示了一个更为深邃的时间维度。现在的教堂建立在更古老的圣特克拉教堂遗址上,而那里又可能建在罗马时代的神庙基础上。这种层累的建造史暗示着人类神圣空间观念的延续与变革。每一代人都在前人的信仰基础上重新诠释神圣,用当代的语言与先辈对话。米兰大教堂就像一块文化的沉积岩,记录着西方精神史的断层与延续。
登顶大教堂的经历本身就是一场微型的精神之旅。攀登那狭窄的螺旋楼梯,如同但丁在《神曲》中描绘的炼狱之旅。而当你终于站在屋顶平台,穿行于石雕的森林之间,米兰城在你脚下展开时,获得的不仅是一览众山小的快感,更是一种视角的转换。那些在近处看来威严的尖塔雕像,此刻与你平起平坐;而远处世俗生活的喧嚣被过滤成无声的风景。这种高度的获得,恰似哲学思考带来的心智提升——既超然物外,又深切关注。
米兰大教堂最打动我的,是它作为集体创作产物的本质。从14世纪到19世纪,无数建筑师、工匠、艺术家参与了它的建造,却没有一个人能宣称对其拥有全部著作权。这种跨越时空的合作,创造出一个超越任何个体生命的有机整体。它提醒我们,真正的文明从来不是天才的独角戏,而是无数普通人智慧的结晶。那些没有留下名字的石匠们,用凿子敲击出的不只是大理石的形状,更是人类共同的精神追求。
当暮色降临,游客散去,教堂的白色立面在灯光下呈现出珍珠般的质感。此刻的米兰大教堂不再是旅游指南上的地标,而重新成为那个古老的精神容器——承载着人类对永恒的渴望,对意义的追寻,对超越的向往。在这个数字时代,我们创造的数据纪念碑转瞬即逝,而这座石头的建筑却已经持续了六个世纪。它提醒我们,真正的永恒不在于材质的坚固,而在于能否持续点燃人类心中的崇高之火。
离开前我再次回望这座宏伟劰建筑,我忽然明白:米兰大教堂的伟大,不在于它指向天堂的尖塔有多少米高,而在于它证明了人类能够用有限的物质材料——石头、玻璃、金属——创造出无限的精神空间。在这个意义上,每个被它震撼的观者,都参与了对崇高的永恒朝圣。
作者简介:苏孝同,男,1947年出生,福建屏南人,研究员,福建林业职业技术学院原副院长,《北京林业大学学报》(社科版)编委。出版学术专著6部,完成省部级以上科研项目13项,获奖项目6项,在省级以上学术期刊发表论文50多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