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游承被敲门声惊醒。
他睁开眼,天花板上有一道裂缝,像条干涸的河床,从墙角蜿蜒到吊灯处。敲门声又响了三下,不急不缓,像是笃定他一定会开。
“有病?”他拉开门,前妻阮棠倚在门框上,睡衣领口歪斜,露出半截锁骨。她嚼着口香糖,薄荷味混着夜风的凉意涌进来。
“借个火。”她说。
游承盯着她手里那支没点燃的烟,突然笑了:“离婚三个月了,你他妈还当我是便利店?”
阮棠耸耸肩,烟在指尖转了个圈:“找别人怕怀孕,你不会啊。”
游承第一次见到阮棠,是在城中村巷口的烧烤摊。她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正和摊主争论一串烤韭菜该算一块还是两块五。他多看了两眼,被她逮住:“看什么?没见过穷人?”
后来他们挤在八平米的出租屋里吃泡面,阮棠把火腿肠全挑进他碗里:“你上夜班,多吃点。”
再后来,他们结婚,又离婚,却因为押金没退、房租太贵,继续挤在同一间房里,像两株根系纠缠却各自枯萎的植物。
游承把编织袋甩上肩时,金属衣架碰撞的声音像一场微型爆炸。阮棠趿拉着拖鞋跟到门口:“现在租个单间比抢春运票还难,你装什么硬气?”
他没回头,楼道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忽明忽暗,像坏掉的警报器。
城中村的凌晨有股腐烂水果的味道。游承在711门口蹲到天亮,用最后二十八块买了瓶冰啤酒。店员是个戴牙套的姑娘,找零时偷偷多塞了颗薄荷糖。
小旅馆的床单有可疑的黄色污渍。游承躺上去,听见隔壁情侣在吵架,女人尖叫着“你连外卖运费都不舍得出”,男人回敬“那你去找个跑腿的啊”。他摸出那颗薄荷糖,想起阮棠总说他是“性价比最高的备胎”——“充电宝要租,你免费啊”。
第五天,他在劳务市场认识了大斌。对方胳膊上纹着“生死有命”四个字,却因为怕疼没纹完句号。
“离婚?好事啊!”大斌灌了口二锅头,“我前妻卷走存款跟健身房教练跑了,现在那小子因为卖蛋白粉掺面粉进去了,报应!”
游承跟着笑了,笑完发现眼角有泪。
新租的房子在化工厂隔壁,窗户永远蒙着层灰色薄膜。但阳台能看到一棵歪脖子树,游承每天往矿泉水瓶里扔枚硬币,盘算着攒够钱就买辆二手摩托。
某个加班回来的雨夜,他在楼道里撞见阮棠。她拎着行李箱,眼线晕成乌云。
“房东把房子卖了。”她踢了踢掉跟的高跟鞋,“喂,你那儿能蹭几天不?”
游承摸出钥匙,突然发现上面还挂着结婚时买的廉价情侣扣。塑料小熊缺了只耳朵,像他们早被蛀空的感情。
“一天八十。”他把钥匙抛过去,“押金三百。”
阮棠愣在原地时,雨顺着生锈的防盗网滴下来,像某种微型审判。
后来游承常想,如果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自己没多看她那两眼;如果离婚时他狠心搬去更远的郊区;如果那天夜里他没说出“八十块”……但化工厂的废气笼罩着整个街区,所有人都活在一场慢性中毒里,没那么多如果。
大斌说得对,有些关系就像劣质插座,明明已经火花四溅,却总有人不死心地想再插一次试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