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手》
文/王博
父亲的手,粗糙如老树皮,指节粗大,掌心布满厚茧。这双手,在蓝田县安村镇邵寨村的土地上,已经劳作了八十多个春秋。
父亲年轻时教过书。我常想象他站在讲台上的模样,那双手该是干净修长的,捏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工整的字迹。后来他当了村会计,那双手又学会了拨弄算盘,在发黄的账本上记下一笔笔收支。可这些记忆于我都是模糊的,待我记事时,父亲的手早已变了模样。
记得最清楚的,是父亲和亲戚们做沙发的情景。那时家里穷,为了我们姊妹五个的生计,父亲什么活都接。夏天,院子里堆满木条,父亲蹲在烈日下,双手不停地钉着木条。木料在他手里变得驯服,渐渐显出沙发的轮廓。他的手指常被锤子砸到,血珠渗出来,他也不在意,随手在裤腿上抹一把就继续干活。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脖颈流下,在洗得发白的布衫上洇开一片深色。
冬日里,父亲又去给别人当小工。天不亮就出门,归来时满身泥浆。他的手冻得通红,裂开一道道血口子。母亲用猪油给他抹手,他疼得直抽气,却还笑着说:"不碍事,明天就好了。"次日天未明,他照样早早出门,那双缠着胶布的手,又抡起了铁锹。
父亲从不算计得失。村里谁家有事,他总是第一个去帮忙。修房子、收麦子、红白喜事,都能看见他忙碌的身影。人家要给工钱,他总摆摆手:"乡里乡亲的,帮个忙算什么"。
如今父亲八十多岁了,仍住在邵寨村的老屋里。他总闲不住,在院子里辟了几畦菜地,每日都要去侍弄。我们姊妹五个轮流回去看他,他总要提前摘好最新鲜的蔬菜,硬塞给我们带走。他的手颤巍巍地扎着捆菜的草绳,动作迟缓却认真。
上个月我回去,看见父亲坐在门槛上剥豆角。阳光照在他佝偻的背上,白发如霜。他抬头看见我,浑浊的眼睛霎时亮了。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还像从前一样,在围裙上擦了又擦,才接过我带的礼物。
我忽然想起儿时,父亲用这双手将我举过头顶,让我摘树上的柿子。那时觉得父亲的手真有力量,能托起整个世界。
父亲从不会说什么大道理。他的一生,就像他侍弄了一辈子的土地,朴实无华,却滋养了我们姊妹五个的人生。他的手虽然粗糙,却比任何华丽的言辞都更有力量。这双手教会我们的,是比书本更深刻的道理——勤劳、善良、不计较。
离开时,父亲执意要送我到村口的柏油路上。我走远后回头,看见他仍站在原地,举着手缓缓摇晃。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双手的影子,像两片秋日的落叶,在风中轻轻颤动。
2025年6月14日酉时于西安浐灞国际港阁楼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