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也一直住在小房间》
高远
雨丝悬在柳叶上,压的柳枝喘不上气,湿漉漉的阴风裹挟着天地的絮语,纵使再不舍,雨丝还是分别了柳叶,径直下垂……划过我的眉梢,我依旧迈着大步,踩在千万滴雨丝打湿的泥土上。
“别踩到茬子”。父亲走上小坡,每年到这,他都会提醒。
“嗯”。我左脚右脚在棒子杆茬田中交错,肩膀的铁锹也因重心的变化左摇右摆,挂在上面的塑料袋一弹一弹的。凉风吹过,它吱呀呀叫着,比人更精神。
上了土坡后,望过去是一座座小山,很小很小的山,父亲说,那是他们的房子。
“他们住这么小的房子,不会很挤吗”。我呆呆的望着,这漫山遍野,错落有致的土房子。
“到了那时候,人们也顾不上挑咯”。父亲说着,开始点上香,一捆一捆地点。第一个放到的,是我太太爷,然后是太太奶,这两位前辈与我而言实在是太遥远,以至于我从未了解过他们的事迹,就这样回归到天地间。再下来,就到了太爷。
我从四五岁才懵懂的有些记忆,太爷总是蜷坐在炕头,靠着窗台,住的是东屋,东屋岁月斑驳,墙痕早已成为难愈的伤疤。东屋的墙是经典的白底泛黄,没有什么装饰,一张邹巴巴的婴儿画一挂就是那么多年,即使有些蜷脚,娃娃的脸还是白嫩嫩,圆鼓鼓的。
一进门总是能看见许多作物堆在各种地方,让人无从下脚,把太爷挤得只能上炕,腿脚又不利索,便终日只能靠吧嗒两口旱烟解闷儿,一缕缕的烟丝拐着弯的跳舞,太爷的眼睛便盯着它看,随着它转。这时候太爷在想什么呢,是年轻时看的社戏吗,还是赶大集人山人海,各自有着各自的去向?我无从得知,但我清晰的记得,布满皱纹,一条缝的眼睛,大胡子遮住腮帮子血色的脸上,咧起笑来,却是那般和蔼。因为我是家族的长子,是最早问世,能赶得上老一辈的,所以小时候经常被送去和太爷玩,那时我也才三四岁,听父亲说,每次太爷看到我就开心的不得了。我想,也许是因为我红彤彤肉嘟嘟的小脸儿上下蹦跶,也许是因为一条鲜活的有趣的小生命从他挂了几十年的画里走了出来,就像是陪了他几十年的老友在黄昏中和他碰杯……刚见面那般饱含干劲,那时还没有岁月的憔悴,两个“小伙”都是风华正茂,不知道要一起沉淀多少岁月。他想过画里的小娃娃会走出来吗?不过他们是一丝不挂,我却是裹得跟个小棉球一样,红红的衣服搭上红红的小脸,应该活像个小苹果。太爷的笑,被他装走了,带进了他的新房子,不一样的是,我再也见不到他笑了,一样的是,住的房子还是那样的小。
大学后再去上坟的时候,回想起太爷,小小的房子总是在脑海挥之不去,他为什么就喜欢住在那么小的房间呢?叔婶都是孝顺的人,西屋可大了,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小老头,肯定不是这样。后来在坟前,因为村里的其他老人过世,父亲讲述着,太爷暮年时也有着相同的病……我好像有点懂了,那是不想给人乱添麻烦的无措,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太爷是怕家里人不管他,想要证明自己不会很麻烦,我猜测。想来也是,纵使照顾你的人再好,当自己要麻烦他的时候,也会不好意思,也怕久了自己会招人烦,这是农村人打心底里的淳朴和温良。上了大学,我奔赴千里,千里外的地方还有个能叫的上的亲戚,因为是第一次这么远,父母便将我托给他们照顾,他们对我无微不至,生怕我水土不服,饮食不惯,觉少梦多,我却觉得我这么远来给人添麻烦,能给我个住的地方,给口吃的能活着就省去了不少麻烦,这大抵也有着此地不属于我的疏离感,也许太爷老了,身边的亲友相继走了,靠山倒了,心里的底气也少了,自己无法再带来什么,难免有着亏欠,虽然中国人从小的教育就是要养老,可真当自己是被养的那个,或许谁也说不准命运将是何种的无情,好在太爷的后辈们都是极有良心的,太爷在我们那一脉里活的都算久的,几个后辈轮流照顾,离开时也算风光。较于塌前推诿、死后争财,太爷的心一直是温暖的,也是世间不可多得的了。
纸钱烧出来的灰烟伴着风飘去,又转一下就呼到我的脸上,打断了我的思绪,眼神里的朦胧逐渐化为现实,我面对着小土堆,手里的钱不断送着,送到火堆里,烧进去的,是一份情感寄托,人死后的世界,没人知道这些有没有用,生前的遗憾,生前的无奈,一起的怨恨,都将随着后人一次次的讲述变的淡然,离去的人一年年走远,讲述的人一年年靠近,我怕这时间的飞快,太爷的后面是爷爷,如今父亲是家里的脊柱,可是也被生活压的直不起腰,又要供家里又要照顾奶奶,爷爷走后,父亲便再没出去过这个小县城,父亲说爷爷是意外走的,奶奶拉扯他兄弟俩不容易,二叔出去挣钱了,他现在走不出去。他也不想我走远,可曾经我的执拗还是跨越了千里,因为父亲从我小就不会表达,我也变得沉默……这一刻,我知道太爷一直住在小房子里,一直都是,父亲也被困在了小房子里,他本应翱翔,每一代的长辈都有着自己的担子。我惊觉!一旦我离开了家乡,父亲会变成那个无措的小老头,终日困在那县城,整日抽着烟,看着半墙的奖状,看着客厅第一个被裱起来的画发呆,那个时候谁能去陪他呢,我现在才明白,不是太爷住不上大屋,而是我们的血缘本就有着海的容纳,但都因生活所迫,住在了自己的小房子,太爷是,父亲是,奔走千里的我也是。
回到学校的我才明白,也许土堆起来的小房子,更踏实,那时不用再考虑什么繁杂的糟心事,一切无奈都将化作平淡,其实我也早就排上了队,但不知道哪座小丘的下面是留给我的……我想我的太爷了,他笑起来是那般和蔼;我想我的父亲了,他只是不太会表达,严厉间其实也流露着温情,只是掺杂了不少人生的无奈吧,我泪流。
父亲继续添着土,小房子一年比一年大......最后会有多大呢,谁也不知道,可能直到载满思念、塞完一切释怀吧。
思念,让挺直的脊梁被压弯,再高傲的头颅也低垂,把玻璃都挤出泪花……如同雨丝硬拽着柳叶,最终滑落到故土。
作者简介:高远,男,共青团员(现成为入党发展对象)。来自现代文秘专业,任职学院团委学生副书记(党务团务、学院大型活动)、班级团支部书记、匹克球协会部长、接手墨韵文学社社长。综合测评全专业第一,获竞赛奖40余项,评优评先30余项,共70余项荣誉,并荣获2023-2024学年校级一等奖学金。征文获奖:2024年“伟江充电池杯”广东省大学生写作大赛省级一等奖,2025年“珠江实业智慧人居杯’粤港澳青年湾区故事征文省级一等奖,2024年职业教育“大有可为”征文活动三等奖 广东省职业技术教育学会,《挺膺担当的岁月》文章被《青年文学家》刊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