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作者:赵敏
离家上大学那天,母亲蹲在行李箱前,膝盖压着我那件总也叠不平的羽绒服,手指在箱子里来回翻检,生怕落下什么。她突然"咦"了一声,从箱子最底下抽出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毛毯——那是我高中住校时她一针一线织的。枣红色毛线已经有点发白,边边角角都磨起了小球,可那些针脚还是整整齐齐的,就像我作业本上的格子一样。
母亲的针线筐总是搁在电视机旁,边沿已经被磨得褪色了。那是个缠着彩色丝线的月饼铁盒,里面躺着几枚顶针、几束彩线和一把生了锈的剪刀。小县城的夜晚来得早,不到七点巷子里就安静下来。母亲便在这时打开落地灯,戴上她的老花镜,开始做针线活。电视里放着家长里短的连续剧,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手里的毛衣针却从不错乱。我伏在餐桌上写作业,抬头就能看见她映在墙上的剪影,弯曲的脖颈像一株被果实压弯的向日葵。
母亲最拿手织元宝针。两根竹针在她手里咔哒咔哒响,织得又快又密。初二那年我个子猛蹿,校服裤子一下子短了一大截,露出袜子老高。我妈连夜找了块藏蓝布给我接裤脚。第二天上学,后排男生起哄喊我"吊脚鸡"。我气得回家直跺脚,非要买新校服不可。我妈没吭声,第二天我却在裤脚接缝处发现了两道白线绣的海浪纹——原来她把自己那件旧白衬衫给拆了。后来这"特别款"校服成了全班女生最羡慕的,我一直穿到毕业都舍不得换。
上大学前,母亲给我织了件鹅黄色的开衫。我嫌样式老土一次都没穿过,塞在衣柜最底层。直到去年深秋,寒流突至,我翻箱倒柜找出这件压箱底的毛衣。穿上才发现内衬里缝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晒干的桂花——是家门口那棵老桂树的花,母亲每年都要收集一些,说这个能安神。我抱着毛衣嗅了嗅,那股甜香穿越一千多公里和三载光阴,突然就呛出了我的眼泪。
寒假回家,我发现母亲的针线筐落了灰。"现在老花眼喽,连针眼都找不准了”。可当我收拾返校行李时,还是在夹层里摸到一双新织的毛袜,袜筒里塞着张字条:"省城冬天潮,脚要保暖“。她写的字开始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初学写字,再不像从前教我写字时那样工整有力。
前两天视频,母亲兴奋地给我看她新学的十字绣。她绣了朵歪歪扭扭的牡丹花,说绣好要给我做抱枕套。屏幕那头的她举着绣绷,老花镜滑到鼻尖,我突然发现,母亲乌黑浓厚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多许多白发。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她给我缝沙包,我总嫌沙包不够圆,她就拆了重缝,直到我满意。
临走前,母亲偷偷在我针线包里塞了几颗纽扣。"在外头,谁给你缝扣子啊。"她边说边挑,都是旧衣服上拆下来的——有贝壳白的,有墨绿色的。我常把它们倒在手心把玩,发现里头有颗米色纽扣特别眼熟,是我小学那件最爱穿的外套上的。纽扣背面还粘着当年的线头,发黄发硬了。
熬夜写作时,我常常不自觉地摩挲这些纽扣。凉凉的,硬硬的,让我想起母亲的手。她那双被洗衣粉泡得发皱的手,冬天总是裂着口子,却能把我的衣服补得服服帖帖。这些年,她补过多少衣服?又补过我多少委屈?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都是她说不出口的惦记。每次摸到这些纽扣,就像摸到了回家的路。
指导老师:刘志永
作者简介:赵敏,女,就读于广东工程职业技术学院现代文秘专业,爱好读书和写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