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夕阳
王定授
夕阳的斜辉从西边“牛头塔”山上丈许高的天空照射下来,掠过校园花坛上那排法梧的树冠,落在校园东边那道“文化长廊”的墙根下。
母亲坐在我用自行车轱辘制成的轮椅上在墙根底下晒暖 ——我感觉得到那阳光的热度刚好合适,母亲显得特别安详。那只伴随母亲十多年了的土陶“火笼罐”只剩了丁点火星,母亲还是形影不离地把它放在脚底下。好多年了的习惯,母亲爱在“火笼罐”上煨一杯开水。母亲时不时 抬头望着“牛头山”上的“牛头塔”,望着西边的天空,西边的云彩;时不时把那根九宫山“白藤”做的手杖横在轮椅的扶手上,两手伏在上面打盹。
感谢夕阳——它使我深受病魔之苦的母亲 难得有这份夕阳底下的安详。
母亲76岁,得的肺癌。我每天有课,早晚还要下班辅导。母亲怕耽误我的工作, 硬是不肯住院。主治医师也觉得我家离医院不远,建个家庭病床是很合适的。母亲年迈体弱 ,不宜放疗化疗,中西结合,以中医为主,在家熬药也十分方便。给母亲治病是应该精心的,重要的还有如何让母亲减少痛苦。我是独生子,除了我,母亲再没有什么亲人,病中的母亲对我特别依恋。所以,这一段我没在办公室备课了,除了有课,我都陪护在母亲旁边。后来,我有课母亲就说想去楼下晒暖。我知道,母亲已经是生命的夕阳,和我生活的日子不会太多,母亲每一个时刻都舍不得离开我。于是,我在有课的时候就背母亲去“文化长廊”那个地方晒暖。我忽然想 ,那真是上苍的恩赐:太阳照到的位置有一堵曲尺形的围墙,正好把母亲坐的地方围成一个“避风港”;水泥花砖铺砌的地面很干净;旁边花坛上飞着的蜂蝶之类可以在母亲眼底添一些生机;而且,我高一(3)班的教室正好在教学楼最东端的一楼,离母亲不到十米。
于是,每次讲课我都把声音放大,让母亲能够听见。每隔十分钟,我就给学生出一道简易的思考题,然后跑到墙根底下将母亲的轮椅移一个位——因为夕阳在慢慢地西斜,梧 桐树的阴影 会遮住母亲的阳光——然后我又飞跑到教室继续上课。课间十分钟 ,那是我蹲在母亲膝下体验骨肉之爱的幸福时光,母亲可能口渴,我可以把煨在“火笼罐”上的不锈钢水杯拿出来,给母亲喂上几口冷热适度的开水。
有一天,我正给学生讲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史铁生在文章中回忆,在他双腿残废,高位截瘫的时候,是母爱使他树起了生活的信念,那种骨肉深情深深打动着我:“有一回我摇车出了小院,想起一件事又反身回来,看见母亲仍站在原地, 还是送我走时的姿势……她情愿截瘫的是自己而不是儿子,……她想,要是儿子能活下去,哪怕自己去死也行……”读着读着,我完全进入了角色。忽然,有位学生站起来打断我:“老师,让我读!”我如梦方醒,飞跑出去,梧桐树的大片阴影已投向母亲,但是还有一片阳光照着母亲的脸。我真感谢,感谢依然照在母亲脸上的那片夕阳。我给母亲轮椅挪了一个位置又回到教室,这时我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纸条:“老师,读到第二部分第三段的时候,我发现你眼里噙着泪水,声音颤抖,我回头一看,发现同学们眼睛都离开了课本,都凝神望着你,听你朗读,他们眼里都含着泪水——我知道,外面晒太阳的师奶奶还等你去移轮椅呢……”我真的感动,感动生命中孕育着的情感,感动生命情感中如此真切的感染力,感动居然有同学发现了我生命的一个细节。
下课铃声响了,我很快回到母亲身边,夕阳接近了山顶,它把最后一抹余辉洒在母亲身上,母亲面对阳光是那么的安详。
终于,母亲离我而去了。每当我思念她的时候,我就会站在那墙根底下,望着西天的夕阳。我想,母亲也许随同那温馨的夕阳去了山的那边。夕阳,你是否依然照着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是否依然安详?
从此,夕阳成了我生命情感里的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