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寂静：给每一片雪重新命名（组诗）

祁越｜寂静：给每一片雪重新命名（组诗）精华热点

25-06-13 09:34 673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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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崴（台北）画

屋顶的槐树

冬日暮风鼓鼓。又为人间下了一场雪

屋后枯死的老槐树，它干瘪的躯体早已

高过我们的屋顶，我看到它就像，年迈的祖父

扛着黑色轮廓的脊背，托起了曾经无数次

从那里升起的褶皱水月。

记忆中的槐树。睡在黄昏下，站在寒风里

看着更年轻的祖父把羊群从斯俄普山上

赶回家。“它像是时空的通灵者，如实见证那些年，

屋檐下一群人生活的命理。”

我也记不清在炎热的蓝夏，多少鸟兽落在它肩头

吸吮着幽凉的惬意，还有它雪色花蕊的垂感

槐树清洗过月亮伤口，清洗过因祖母的离去

强装镇定的面孔。不知在多少隐痛的深夜

安抚了祖父锈迹的泪。现在槐树它放下生死的拘谨

像是在尘世做了场美梦，而月亮的眼泪

循着绿色的屋顶被风吹了又吹——

植物美学

绿色的曼枝肌理，在雨天它有些忧郁

上面附着了湿漉漉的眼睛，还有沿着斯俄普河流

播种的黑影。在冬天，深夜滴雪的声响裹住星星的光

我伸开冷冷的指手、经过它，或被它经过

像是在触摸某个族群千年的雪史，我的天空

开始下雪——“掉落着茂密红色的雪盐。”

雪下得越来越大。直到掩埋冬天屋顶的星星

发蓝的岩石，还有门窗上白皙的脸（望着屋后蕨草）

有些屋内火的光斑跨入其中。我看见它

蕨草：是修辞美学、神性的太阳：“金色的蕨草，

是远处森林里搁浅的时钟。”冬天里颜色变成

横生的枯黄。像是跳落幽径雪地中的闪光

身处旷野的神秘莫测，就在喘息间更加地深了

雪珠只是继续深埋人间，深埋蕨草的枝叶，形成

波浪式鳞片深浅不一的排列。雪停了，万物终有归途

一阵慎微的风吹过它。母亲此时起早祭祖、上供

对着火塘里引燃的蕨柴说——

去吧！去吧！带着祝福回到祖先寂静的雪域。

倾听暮冬雪崩的声音

“屋外雪又下了一整天。我的祖父曾牵着马匹，

走过对岸的群山，如今大雪淹没了

他来时的路途。”

嗨，你好！雪一样寂静的光阴。被黑夜嘱托的静石

多像深夜里围坐火塘旁的祖母，独饮冥想。我说：

更没有比雪懂得人性柔软的一面了。记得那些年

许多场暮冬的雪落疼她晚年生锈的伤口

树枝上黏满了风沙沙的声响。那天的雪下得真大呵

死神推开了她的木门。而暮冬里的月亮、星星

从此被漫空飞雪淹埋得很厚重。好像去年

靠在屋角的野蕨草，听见了忽高忽低的雪崩声——

墙上时针持续偏转、持续缓慢。暮云穿过黑夜

得需要准备足够长的耐心，用来存放这些年尘世里的雪

那些被消磨殆尽的不甘心，那么悬浮而易碎

我们都已习惯了刺痛的夜晚。直到暮冬里的雪崩了

才发现屋后的树枝空荡没有落鸟。

绿皮火车经过我们那里

回家像相拥的潮汐。从甲古甘洛到拉布俄卓

群山绵延，河流饮马。十一月冬日的村庄

我看到一阵绿色的风驶过那里

光秃的麦场上起雾了，就在某个早早的清晨

三三两两的屋顶掩埋着厚厚的雪，那里藏着

诺苏故乡浓浓的酒。

绿色火车经过斯普河。车上有来回吆喝的商贩

还有抱着婴孩喂奶的母亲，这些无数个朴素的女人

如同蛰伏人间的月亮。而铁轨还在持续延伸

持续抵达金色太阳之域：“那里牛羊成群，

披雪的山顶正吹着最暖的风。”

这个清晨。列车开在故乡雪地里，日子变得缓慢

像雪粒饱满的旅客：到站了总得化掉一些

他们当中人声鼎沸。像星星点灯，关于内心的柴火

根植的这块土地，生长像流水。所以他们注定一生

都走在回家的路途，无法剥离他们身走异乡的苦楚

嗨！朋友，你看见了吗——

绿皮火车经过我们那里，经过太阳繁衍之域

经过了母亲的荞麦场……

屋顶上的炊烟

秋江料峭。斯俄普村庄林中起雾了

满地细碎翻滚的枯叶，像某种隐喻的旋律

以暮风的鼓手滑过故乡褶皱的云层

印象里我的母亲。像一只驼背的雁鸟回归

在这块土地上隐忍耕耘了许多年

沉默的傍晚她曾坐在灶台，适时重复往里

增添柴火、烧火做饭，秋天的鸟鸣声响黏满

光秃的枝叶，她额间沟壑分明，朴实的面孔

像一棵即将老去的树：“带有太多破碎伤口。”

提到平淡的生活，她没有太多

怨诉可以饮用。她只有付出半生的执念——

记忆中黄昏从拐弯的山路抱回了父亲的羊群

风尘仆仆的你啊，就每天独自捆在屋内

学习打理屋顶上的炊烟，埋头喂猪、或赶羊入圈

深夜时静坐火塘边，那煤油灯下你缝补过晃动的光影

和夜晚聚拢的补丁，让年少的我们被寒风吹彻的缝隙

减轻了很多。现在当我们不再上山拾柴做饭

母亲的鬓发如霜时，我就会想起记忆中

暮秋把直直的炊烟提入衰老的夜晚

黑山羊：孜孜妮乍

黑暗枷锁迅速聚拢，像粗重的绳子

悬浮空中。“那只灰白獐子化作鬼母走在缓坡。”

素白的手浸在御风里，她站立松树下看着

武则洛曲上治病的雪盐，内心像生出某种

为爱献身的勇气。光秃的枝叶黏满鸟鸣

她望着陡峭的悬崖她的脸颊更美了。雪地也愿意

为她减轻群山的重量，饮水的云雀终于舀起星星

看着她经过树下：取回治病的雪盐。真相却是

背信弃义的男人海俄滇古，一场装病阴谋——

孜孜妮乍取雪回来（暗地里请毕摩捆住了她）

她被咒死在归家途中，最后变成一只

黑红色的山羊，耳内还残留着一把治病的雪渣

倒入斯俄普厉鬼之河冲走了所有的不幸。

咒词飞旋经卷，告诉我千百年来谁才是真鬼？

薄薄的午后神枝重复着她忧伤。而现在：

鬼母的卜辞成了隐喻，垂钓着非黑即白的影子

趴在祭祀碗里打捞自己紧闭的木门

……

寂静：给每一片雪重新命名

雪：是夜空下最白的星。在靠近群山的一侧

落满了宿命的银光。这些自然的声雷伴随着雪越下越多

鸟群踩下的声音也便越来越轻了。的确呵——

深夜火塘里柴火燃剩下的灰烬，足够我们去豢养

斯俄普山雪地上清冷的往事、万物皆可褶皱。

植物弥漫着不约而同的寂静？

暮冬像雪的帆船，吹过最陡峭的悬崖，除了最亲的人

没什么可值得我们去心疼的了。

这个冬天村庄里的雪掩埋得很厚重，寒冷缩进薄暮上

我穿起母亲织了整个秋天的毛衣。大雪还在陆续纷飞

屋宇外却已堆满，她从斯俄普山上背回的柴火

谷场地的雪粒要经历多少苦楚，它们倚靠在自己的黑夜里

不愿再去提及那些年隐秘了的雪迹

“远处森林中有无口弦声游走？还有沿着月亮磨溪的星宿，

父亲披雪赶羊入圈的夜晚，我发现他比以往要朽迈了许多。”

“格则山的雪覆盖了绿坟。”那里是我祖母的安眠之域

冰蓝色的风在旷野的膝盖上站立、或旋转，多年前我们

虚构过她痊愈。雪粒此刻像星空云翼掉落的羽毛，我看见了

大雪燃烧的灰烬残留在大地上

黑森森的岩石倾洒着雪兽的脚印。死去的亲人们

他们曾均匀地踱过我梦中的沼泽地，其实我早已熟悉雪夜。

我需要在十二月摊开斯俄普森林中的霜雪

——我的灵魂是单调的白，黑色的河流上有意外的宇宙

闭上双眼我感受到了忘却的创口

这世上没有比雪更寂静的了。除了死亡的帆影

比如我穿过光的幽径：“绿焰别再看它、那是风的指南针。”

当月亮升起，填补这暮冬孤独的晚餐时——

是那些雾气蒙蒙的雪盐，驶向你生命的旷野

……

作者简介：祁越·素原·雾雪挪卜，原名吉克晓龙，彝族，00后，四川省越西县人。现就读西昌学院，作品发表于《诗刊》《星星》《草原》《中国校园文学》《诗选刊》《飞天》《延河》等刊物。入选第十七届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2024），曾获首届“你好青春·华语大学生诗歌大赛”主奖，“青年杯”鼓浪文学大奖赛一等奖（2024），第十一届全国大学生“野草文学奖”（2024），中国·邯郸第十届大学生诗歌节奖（2025）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