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男 画
树和天空
树的手指和天空镜子打着哑语
用枝干,树叶,汁液,全副武装
这情形很像诗人沉默着以词濡血
用心脏、骨头、筋脉和虚空做无声交流
缓缓地勾勒时间的轮廓
天空镜子将太阳,雨水,冰雹泼洒下来
是将热情,温柔,冷漠瓜分给了树
树,向上成长
——伸展枝干,分泌汁液、扎紧根系
倔强如石沉默让语言之舌舔尽废话
树叶摇摆尚未被风斩落的头颅
忽隐忽现,继续和天空打着哑语
流星的马车划过湿润的苍穹,带着我
走出词语的迷局。诗的边界被打开
我看见,词与词的空隙飘过眼泪和风
天空之镜
天空之镜,俯照着人世间
照亮了万事万物
我在心里把爱的天平校正
扶着风,穿过人声嘈杂的隧道
被光源带了出来,又被带到更远
洞外,有刹那的惊喜
白云洗净天空死水微澜的表情
远山如黛,薄雾笼罩你模糊的影子
鸟儿从树林里飞出,飞进
一簇簇草茎,发出钟表的嘀嗒声
仿佛过往的冷漠,呆板,无趣
此刻,都得到温暖的慰藉
弯下腰,拧松蒲公英的发条
白色小伞起飞,朵朵轻如鸿毛
天空之镜,也照进现实
映照生活里的光怪陆离
爱的天平,一旦失去均衡
孤独,便多了一层寒衣
为众所周知的秘密,守口如瓶
我寂静,如辽阔大地
先闭上眼睛
这肯定是一场梦。我被困在黑屋子里
四面垒着高墙,至暗时刻
先闭上眼晴,听听黑暗里传来的声音
一种中国式的嘈杂和混乱
纠缠撕扯并割裂自我与他者关系
时间黑着脸,只顾埋头在潜意识里凿洞
当意识流穿壁而过,我忽然
被深深的羞耻感,击中
平时,我们习惯于大睁眼睛
在自己身上查找与别人的差距
失落、不满、自责带来深重的焦虑感
我种的花儿为什么不够艳丽
我住的房屋为什么不够敞亮,我的着妆
为什么不够精致,甚至于我刚写的
这首同题诗,主题也没有别人的深邃辽阔
车速慢慢减缓,即便午夜的大街上空旷无人
天雨路滑,流浪猫不知道躲在哪儿避雨
老板同僚阴晴不明的眼神,和
语焉不详的声音。像红绿灯,闪炼不定
握紧方向盘,猛踩一脚油门
离父母家又近了一尺
喧嚣与繁华隐没在城市怀抱里
雨一直下个不停
车缓行,心也是
内省的光,反射到视网膜上
高墙轰然倒塌,我揉揉眼睛,惊醒了
我心中有一种东西像薄雾
疑惑和纠结如悬于心空的薄雾
摁下回忆的不锈钢开关
开始转动魔方,拆解滤镜零件
谁曾料想滤镜超强的洁净功能
先剔除镜片的积垢
再甄别前后左右的异同
企图还原既往的故事细节
生活中发生过——
或存在于意念中,或散落于世人口舌的
所有组成生命价值意义的瞬间
滤镜消失后,回忆加倍模糊
模糊的回忆,如一团团薄雾
迷蒙又暧昧,伸手抓不住
挥手却驱之不散,一不留神
就有可能被时光机偷偷拍下来
像这样,细细地听
八月归来,你扔掉内耗的枯枝
所有光芒都褪尽,美好的东西
总如流云易散,琉璃易碎
像这样,倾听内心的委屈哭声
你竟像小女孩一样纯真
起伏的呼吸,颤抖的抽泣
伤心不已的杯子盛满已故旧情
这多舛的世道,诡异的人心
命运跟随各自的星宿
流散,消隐,转动出不同面相
灵魂是谁,那她就是谁
像这样,细细地听,你会听到
神祗的告诫:服膺于命运神鞭
爱情宇宙法则
年轻时,不慎被爱情撞伤了腰
伤痛不仅殃及器官本身
而且导致中枢神经紊乱
每当我挣扎着想说出:“我爱你”
喉咙重度炎症阻碍我发出任何声响
别人口中深情款款的三个字
竟然成为我一生哑语
也成为我喉部手术后留下来的
一道无法愈痊的丑陋疤痕
天文学家发现,宇宙有三大法则
洛希极限
开普勒定律
万有引力定律
对应生活中的爱情关系,分别为
——上头,下头,吸引力
茫茫宇宙中所有量子纠缠,莫不如此
这些年,我拼尽全力来验证它们
用眼睛,身体和心灵
月色几分
冷霜凝结,薄雾吞噬大地
失语失重目送你远去
脚步迟疑,迈向哪儿都有陷阱
思念,弥漫于温柔之外
遥远月宫洒下月色几分
嫦娥和玉兔打翻了桂花酒
树下的吴刚,茫然爱情的意义
所有的虚无均源自于你,一声叹息
某种东西正从我体内咆哮远去
你的背影融于月色
回忆之光,从过去穿越而来
犹如爱和被爱的瞬间
恍惚又迷离,深深颤栗
在静静的雨夜
冷雨敲窗,思念附着玻璃,呈雨滴状
顾影自怜,雨,一滴一滴坠地
一壶潽洱茶芬芳的气息,陪我禅定
时光手指,弹奏忧伤之曲
内心万壑千川带着决绝的勇气
折翅之梦想,四处碰壁
眼镜,本子,钢笔,散落一地
临窗听雨,找一百个理由来自我慰藉
诗的血脉贲张,何惧流尽最后一滴
雨夜用隐忍和坚定来煎熬孤独
强颜欢笑尽早结束这无聊的一切
并且祈祷,写出一首好诗
倒春寒
清晨。暴雨失惊似落在碎石地上
忽重忽轻的旋律草丛中凌乱
倒春寒,天空悬挂出白色练条
愁肠万转,推开那扇窗
心,独自流浪在异乡
对镜梳妆,恍如与年轻的自己对话
巧遇情人节,旗袍身价别无两样
仪式感,终结于奢华浪漫的筵席
虚荣心在空气里荡漾
盼的人,未来
茶已凉
去年那件旗袍,已不知去向
茶壶
一把精致的茶壸,对我来说
不仅是器皿,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事物从来没有唯一恒定的用途
即便被要求用它来写一首同题诗
众人仍然难以为茶壶的同一性命名
当我用它斟茶、款待友朋,茶色清亮
举杯,交换彼此内心的温暖
屋里溢满氤氲气息。吟诗、赏花、品茶
手机屏幕滚动的文字,活色生香
考究工整的辞藻,像极佐茶的小点心
一把精致的茶壸,对我来说
外表是一件艺术品,里面是我一天的心情

崖丽娟,壮族。诗人,评论家。资深媒体人,文史学者。出版4部诗集《未竟之旅》《无尽之河》《会思考的鱼》《有后缀的时间》,和1部评论集《中国当代诗人访谈录》,另出版10余部文史著作。在《作家》《诗刊》《星星诗刊》《当代诗歌》《诗潮》《诗林》《诗选刊》《扬子江诗刊》《上海文学》《作品》《新文学评论》等全国重要文学刊物发表诗歌、诗歌评论、诗人访谈。

让我对南方的钟情
成为绝世的传奇
——西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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