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姐点灯《泉城晨话》/第427期

杨延斌

点灯，在水务老家叫掌灯。把点灯的意思引申到有电灯之后，就是一拉灯绳让灯泡亮起来，再进一步就是当今的声控开快。不管发展到多么先进，点灯的本质就是，让灯发出的光驱散黑暗，让漆黑的夜亮如白昼。

大我七岁的四姐，已经去世快五年了，平时我习惯叫她小姐，因为让外人听起来有和世俗“小姐”的贬称相混淆之嫌，故在文中叫她四姐。如果她在人世，却不愿意听我叫她四姐，她说不如叫小姐听着亲。

有个现象很奇怪，不管四姐在世还是离世，我只要一想起她，就把她和灯联系在一起。这足以说明，四姐留给我有关灯的故事，太刻骨铭心了。留在我记忆里的灯，指的是煤油灯，农村都叫洋油灯。

在半个多世纪以前，正是广大农村实行点油灯的时代。而那个时期，我们国家的油依赖进口，所以称点灯的煤油为“洋油”。足见这“洋油”二字带有屈辱性。自从我国有了大庆等大油田以后，才在字面上禁用“洋油”字眼。但农村管点灯的油，还叫“洋油”。

起码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灯油在农村尚属贵重东西，一般人家，还达不到天黑就掌灯，一亮就是一夜的程度。即便一家人晚间说话，只要手里没有针线活，就吹灭灯摸黑说话。那个时候去合作社买煤油，都是论多少钱一两。一般人家的油灯，都是用钢笔墨汁瓶改制的，如果拿着那种小油灯瓶去买灯油，合作社的人就给灌满，只收一毛钱。

在穷困年月，家家都视掌灯为烧钱，因此，每家都有个专管掌灯的人，按字面的意思，开车的人叫司机，掌灯的人可称为“司灯”。四姐就是我家“司灯”。

家家的“司灯”，意味着是一个家庭过日子最能算计的人。我的四姐过日子，能算计到用一根火柴，点着锅灶的火和油灯。

一般人家，掌握着一瓶灯油点三个或四个晚上，我家四姐，至少要让一小瓶灯油点半个月以上，控制在一个月只花两毛钱灯油钱。四姐严控着灯该不该点，啥时候点。她不管夜里哪个姐姐起炕撒尿，都摸黑，只有最小的我起来撒尿，四姐才舍得掌灯。四姐最喜欢月亮天，因为月亮会照亮窗户，这样晚上起夜不用掌灯。

我儿时的家，窗户都是用纸糊的，从屋里往外看，啥也看不见。要是从外边往屋里偷偷看，就把一个手指肚用舌头舔湿，在窗户纸上洇出一个小窟窿，用单眼贴在窟窿往屋里看。

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后来四姐连一个月两毛钱的灯油钱都舍不得花了，就打起了能当油灯使的两种东西主意，一种是蓖麻，老家叫麻子，二是棉籽。这两种东西被火点着，都能亮起一个像花生豆般大小的火豆豆。想弄到这两种东西就简单了，从夏秋开始，被烈日晒爆的麻子，在道边的麻子颗下多的是，只要能忍受烈日暴晒，一天晌午能捡一二斤麻子粒，而麻子的含油量很高，只要用一根细棍把麻子粒串成一串，在装满土的容器里竖起来点着，亮度不次于洋油灯，还消除了洋油那股既呛人又熏人的油烟味道。

自从有了麻子替代洋油灯，四姐反而不希望晚上吹灯睡觉。因为麻子不需要钱买，捡多了还能卖钱。而每点一次灯，至少要费一根火柴，所以，四姐舍得整夜点亮麻子，却不舍得多费一根火柴。

我离开水务街九年后，才以享受探亲假方式，回山东看望姐姐。那已到了1977年，四姐已经嫁到德州的邹李庄，为人妻为人母，并且已经成为德州第八服装厂职工，一家三口人住在三间土坯房里，从表面看依旧贫困，但吃饭穿衣已经不是问题。

我到四姐家第一天，抬头一看，棚顶吊着一个15°灯泡，心里想可能姐姐舍不得买大灯泡，我就去商店买来一个60°灯泡换上。等四姐傍晚下班回来，直到屋里挺黑了，左邻右舍都亮起灯，她才开灯。四姐这一晚开灯，一下把我的思绪拉回到在水务老家掌煤油灯的情景。只在我思绪回老家的一瞬间，四姐却冲着姐夫大发脾气：“掌这么大度数的灯泡，得费多少电呀，快点把灯泡换下来！”

姐夫一脸无辜神情，我却认为60°灯泡还不够亮。我看四姐真冲姐夫生气了，而姐夫头一次和我见面，不便让我丢面子，就任四姐数落。

我听明白原委，才对四姐说灯泡是我换的。四姐流下眼泪叫着我的小名说：“那些年那个难，连灯油都买不起，这辈子就是做梦，也不敢想能掌上电灯。15°灯泡已经廷亮啦！”

四姐的这个15°灯泡情结，虽然已经过去快五十年了，但四姐关于节约电的习惯，已经深深影响着我。几十年来，我在家能婆婆妈妈的事有两样，一是杜绝家庭成员浪费粮食，二是主张该关灯的时候，必须关灯，绝对杜绝长明灯。二是主张家人养成随手关灯的习惯。

其实人的生活理念，不一定就是你对我错，有时只是角度问题。比如女儿和老伴，任何时候都主张亮亮堂堂，即便大白天，如果他们在卫生间洗洗涮涮，都要把灯亮起来。而我看到这个情景，自然就会下意识联想到四姐那个15°灯泡。

其实，我不只是主张要节约用电，更主张人要养成好习惯。比如进出单元楼门厅，常常是大白天还亮着灯，我一定会伸手把灯关上。

最令我欣慰的是，我随手关灯的习惯，已经带动两个双胞胎外孙的效仿。我眼见俩孩子每天背着书包，在走出门厅时，都争抢着伸手关上灯。

2025年6月11日于济南

      作者简介：杨延斌，笔名水务。《都市头条·济南头条》首位特约专栏作家。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网络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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