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 汉 三 镇
池国芳
长江,像大地上一道奔涌不息的深痕,也似造物挥毫于大地上的雄浑一笔,自西向东磅礴而来;汉水则如一支灵动的笔锋,由北向南轻巧点下。二水交汇处,便孕化出武汉三镇——武昌、汉口、汉阳。这地理的骨架,撑起了这座城,也铺开了它如江水般绵延的史诗。
在武昌的黄鹤楼头登临,苍茫的烟水如史书般在眼前徐徐铺展。崔颢题诗之际,远去的帆影只载着离愁;张之洞兴办铁厂时,烟囱里喷吐的浓烟却是民族工业初啼的象征;而辛亥首义,枪炮声炸响于蛇山脚下,则骤然崩裂了千年帝制的锁链。历史于此非为陈列的静物,倒似长江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前赴后继地拍打着这古老又青春的土地。
江流昼夜不舍,而两岸的人间烟火却自有其节奏。汉口老巷子里,清晨的面窝在油锅里滋滋作响,蒸腾起一缕缕热雾,裹着芝麻酱浓香的热干面被端上小桌。武汉人语声洪亮,爽朗如江上之风,谈笑间吐纳着直率的气息。江滩广场上,当暮色四合,音乐便如潮水般涌起,男女老少踩着节奏踏浪而舞,欢乐的声浪层层荡开,竟似要将江涛之声也盖了过去。
这江流不歇的生命之力,曾于庚子年寒春经历最严峻的淬炼。我忘不了那沉默的街道上,唯有救护车呼啸着,像一道道划破寒夜的光;邻里之间隔着门窗传递食物,那些不约而同悬挂于阳台的“武汉加油”的条幅,则如信念的旗帜猎猎作响。一场大疫,使“英雄城市”的称呼并非虚名——它正是千万个普通人的坚守与担当,于无声处爆发出来的雷霆。
创伤平复后,城市更以惊人的速度重生。光谷的试管里孕育着星辰,实验室的寂静中正创造着未来;长江之上,一桥飞架又添新虹,江底深处,地铁如潜龙穿行;天空里,银鹰自天河机场呼啸而起,划破长空。这座城仿佛被江水注入了永不停歇的脉搏,日日更新,如少年般拔节生长。
当夜色温柔地垂落,长江便成了光影的画卷。两岸楼宇的墙壁上,霓虹彩灯次第点亮,光流奔腾、彩焰绽放,江面也映照成一片流动的琉璃宫阙。游船载着欢声笑语,如轻盈的梭子,在浮光跃金的水面织出条条发亮的水路。此时,人们眼眸里闪烁的,岂非正是这盛世光芒的碎片?
长江以它的不息启示我们:永恒,正蕴含在奔流之中。武汉城亦如此,既在江水的冲刷里生长,又凭依着这滔滔血脉而存在——它不僵守,亦未失去根基。这流动与扎根的辩证,正是江城在时间中历久弥新的密码。
站在江边,望大江浩荡东去,龟蛇两山如沉稳的句读,标记着这永续的篇章。武汉三镇的故事,便是一部流动的史诗,在江水推涌下,奔流不息。它以万古长流的姿态启示世人:唯有以韧性的根须扎入土地,以开放的胸怀拥抱奔流,方能在沧桑巨变中,不断书写着关于未来的、更为辉煌的辞章。
这城的灵魂,终是与大江同脉;它那未完成的壮丽,必将在浩浩奔流中,一节又一节地伸向人类共赴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