蔫 莜
潍坊一中 崔志亮

清明过后,张局长的办公室窗台上多了一盆植物,栽在素朴的陶土盆里。其枝杈间悄然透出几分微紫,叶片呈倒卵形或心形,叶脉清晰如嵌银线,泛着油润却毫不刺目的微光——那正是乡野土地里滋养出来的朴素与内敛。
张局长办公时,目光时常飘向窗台,凝望着这株新绿。近来经济下行如寒流席卷,楼市冻结、店铺凋零,连薪饷也常被拖欠。他肩负着招商引资、内外盘活的重担,无数个夜晚在灯下熬成灰烬,唯有这盆植物,仿佛能吸走一丝沉甸甸的疲惫。
一日,招商局的李主任汇报完毕,视线忽然被窗台吸引。“张局,这是又添了什么稀罕物?”他趋前细看,啧啧称赞,“品相不凡啊。”随后登门的城管王主任,亦被那抹绿意牵引,临走前端详良久,试探道:“莫非是澳洲茉莉?果然高雅。”
直至某中学的宋处长踏进门来,协调校体育馆招商宣传事宜。她目光掠过那盆植物,微微一怔,脚步竟有些迟疑。她是自田埂间走出的师范生,乡野草木的气息早已融入骨血。此刻那熟悉的微苦清气,丝丝缕缕钻入鼻息,瞬间搅动了记忆深处——这分明是田间地头俯拾皆是的蔫莜!然而她目光掠过墙上郑板桥竹石图的清影,瞥过那盆墨绿龙骨直指天花板的昂扬姿态,再看张局长沉稳端坐于巨大书案之后的身影……她终是咽下了脱口而出的话,只低低问道:“张局如此雅致,养的自然也是名贵花木吧?”
张局长放下茶杯,起身踱至窗边。他的手指轻柔拂过那油润的叶片,目光在叶片间那微紫的脉络上停留片刻,又缓缓扫过众人。
“哪里是什么名花,”他声音平静,“这就是蔫莜,学名龙葵。田间地头自生自灭的野草罢了。”
众人面面相觑,空气骤然凝结,唯有宋处长感到心脏在胸腔深处擂鼓般跳动。
“我回乡扫墓,见它奄奄一息被弃在路边,便带了回来,”他指尖抚过叶脉,仿佛触碰故土,“谁料它竟活了过来,一日比一日茂盛——你们看看这筋骨,这韧劲儿!”
他目光落在蔫莜叶面那朴素内敛的微光上,那光,仿佛映照着他跋涉过的阡陌纵横:“它提醒我,人活一世,莫要好高骛远,莫要攀龙附凤,最要紧的是——”
他的指尖停驻在叶脉上,仿佛汲取着泥土深处无声的力量。
“——人,不能忘本。”
话音落定,办公室一片寂静。众人目光都落在那盆蔫莜上,宋处长凝视着叶脉间那似曾相识的微紫,仿佛望见了自己风雨飘摇十九载的根。张局长的手指仍停留在叶片上,那微紫的叶脉仿佛渗入了他的指尖,留下了一抹洗不脱的印记——那是乡土在灵魂深处烙下的胎记,纵使身在青云端,骨血里奔流的,终究是泥土深处那条沉默坚韧、永不枯竭的河。
2025.06.08.午后于虞河左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