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骨榕魂:观李大君笔底春秋
唐宇峰(广东)
在当代艺术的星河中,李大君的名字宛如一颗温润而璀璨的星辰,以“全国书香之家”的深厚底蕴为土壤,在诗、书、画、印的广袤天地间,生长出独具风骨的艺术之树。五十载临池岁月,他俯身碑林帖海,以笔墨为舟,以岁月为桨,在传统与创新的波涛中,划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艺术航路。
一、碑帖浸骨:书法里的时空对话
李大君的书法之路,是一场跨越千年的时空对话。初临颜鲁公《勤礼碑》,便如推开一扇厚重的历史之门,颜体的端庄厚重如巍峨庙堂,筋骨毕现,为他的书法奠定了沉稳大气的根基。此后,他如同一位虔诚的朝圣者,在甲骨、石鼓、二爨、张迁等古老碑帖的圣殿中穿梭。甲骨文的苍朴刀痕,似远古先民镌刻在龟甲兽骨上的神秘密码;石鼓文的雄浑苍茫,如穿越千年的历史回响;二爨碑的奇崛险峻,若陡峭山崖般令人惊叹;张迁碑的方劲朴茂,似朴实无华的老者诉说岁月故事。
在与伊秉绶、王铎、张瑞图等书法名家的“神交”中,他不断拓宽艺术视野。伊秉绶的奇崛风骨,王铎的雄强奔放,张瑞图的奇逸峻峭,都成为他取之不尽的艺术源泉。五十载春秋,砚池墨干又润,宣纸叠了又换,他将千年文脉的精髓,熔铸成一方沉甸甸的砚台。这方砚台,既承得住传统法度的厚重,每一笔每一划都严守古法,彰显着对经典的敬畏;又研得出当代墨色的鲜活,在传承中融入时代精神,展现出创新的勇气。
宣纸上的线条,是他与时光博弈的印记。时而如青铜器剥落的古老纹饰,带着历史的斑驳与沧桑,诉说着岁月的往事;时而似春藤破土,充满蓬勃的生命力,舒展着当代的新姿。魏碑的峭拔化作山岳脊梁,挺拔坚韧;篆隶的浑穆沉作大地血脉,浑厚深沉;而颜体的端庄在飞白处迸裂,似一线天光,照亮他对传统既敬畏又突围的赤诚之心。他在笔墨间不断叩问:传统究竟是碑帖的拓片,冰冷而遥远;还是血脉里奔涌的文化心跳,炽热而鲜活?
二、丹青绘魂:国画中的自然礼赞
李大君的艺术足迹并未止步于书法。当他转身踏入国画的世界,便如一只飞鸟,展开翅膀,飞向更为广阔的艺术天空。他的笔锋开始丈量祖国的大好河山,从《戈壁山水》的雄浑苍凉,到《野柳山水》的奇特诡谲,再到《红石林山水》的神秘绚丽与《阳春山水》的灵秀温婉,四大系列作品,宛如四幅宏大的自然史诗,展现出他对不同地域自然精神的深度解读。
在《戈壁山水》中,他以焦墨独创皴法,在干裂的笔触中凝练戈壁的苍茫,枯润交织的墨色既展现荒漠的辽阔,又暗含生命韧性的哲思。《野柳山水》里,他捕捉到野柳独特的海蚀地貌,那些奇形怪状的岩石,在他的画中仿佛有了生命,诉说着大海的力量与岁月的雕琢;他融合水彩的变幻与油画的明暗,以焦墨勾勒野柳岩石的诡谲形态,画面如远古秘境,兼具中国传统笔墨的厚重与西洋艺术的立体张力。《红石林山水》中,他以独创的平行线皴法,捕捉红石林随天光变幻的瑰丽色彩(紫红至褐红),构图如‘楼兰古城’‘石兵列阵’,在焦墨线条与水彩晕染间平衡远古神秘与现代技法。而《阳春山水》则展现出岭南山水的灵秀温婉,小桥流水、绿树人家,充满诗意与温情。他以书法用笔刻画阳春喀斯特地貌的峻秀(如‘利剑刺空’),同时点缀岭南村落的人文烟火,在刚劲与柔美间构建地域精神的完整表达。 这些作品,填补了传统山水画对特殊地貌表现的空白,极具艺术创新性。
最能体现他艺术哲思的,当属《焦墨榕树》系列。岭南巷陌间,老榕树随处可见。它们盘根错节的枝干、蓬勃舒展的气根,不仅是岭南独特的自然景观,更象征着一种坚韧不拔的生命力。李大君对老榕树怀有特殊的情愫,在他眼中,这些饱经风雨的古树是坚毅顽强的化身,它们向上生长的姿态,总能唤起人们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与追求。
为了捕捉老榕树的精神内核,他选择以焦墨技法入画。焦墨技法以纯浓墨汁作画,无水晕之润,需以枯笔反复皴擦,方能呈现独特的艺术效果,其难度之大,对画家的技艺与心境都是极大的考验。但李大君却将这一高难度技法运用得出神入化。执枯笔如刃,以焦墨为墨,他在宣纸上镌刻榕树的年轮。皴擦点染间,干裂的墨痕竟似渗出榕汁的清润:虬曲的枝干是雷电劈就的篆书,苍劲有力;悬垂的气根是岁月书写的狂草,飘逸洒脱。最震撼处,焦墨枯笔扫过的裂痕里,隐隐渗出岭南雨季的潮意——极枯之处藏着至润,困顿之中迸发新生机,矛盾与统一的美学在画面中完美呈现。他独创的皴法,是在传统技法中破茧而出的智慧结晶,让画面在枯与润、刚与柔、浓与淡的对立中达成和谐,如同生命在困境与顺境的交织中,依然绽放出独特的光芒。
三、艺道哲思:笔墨间的生命追寻
当最后一抹焦墨在宣纸上皴出老榕气根的弧度,李大君的笔锋悬停在时光的褶皱里。此刻的留白,恰似古榕垂落的气根尚未触及大地,却已在虚空中勾勒出生命延伸的轨迹——这或许正是艺术最迷人的悖论:以有限的笔触凝固永恒,用二维的纸面承载万物呼吸。
他的砚台里沉淀着千年碑帖的霜雪,宣纸上却生长着永不凋零的岭南榕荫。这种矛盾并非对立,而是文化基因与生命感悟的共振。就像老榕树裸露的气根在风雨中寻找土壤,艺术家的笔触亦在传统与创新的裂隙间,探索着精神的栖居之所。那些干裂的墨痕里渗出的,不仅是榕汁的清润,更是文明长河奔涌至今的温度。
合卷凝视,仿佛看见碑帖拓片上的古老纹路,正与焦墨榕树的虬枝在时空深处悄然重叠。李大君的艺术远征从未停歇,他用半生光阴证明:真正的传承不是复刻历史的拓本,而是让文化血脉在当下的土壤里,长出新的年轮。当我们读懂他笔下枯润相生的线条,便读懂了艺术最本真的模样——那是在岁月长河中,永远朝向未知生长的,倔强而温柔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