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车
路边
我做过放车工,那是在丁蜀黄龙山。1974年小学毕业后的翌年,我进陶瓷公司原料总厂,先是在采石班,后来调到放车班。
丁蜀所以能成为天下陶都首先要感谢上苍的眷顾,是上苍使丁蜀及其周边地区拥有了极为丰富的陶土矿藏。丁蜀陶土按其性质、性能和颜色,习惯上分为甲泥、白泥和嫩泥三大类。黄龙山的陶土属于甲泥,而且还是甲泥中上品紫砂泥的主要矿源地。
千百年来,黄龙山陶土开采一直是靠着镐挖锄扒肩挑的,历史到了二十世纪中后期,黄龙老爷也感受到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如火如荼,于是加速了它的奉献。先是建于50年代末的一号井陶土运输,用上了矿斗提升,两条铁轨斜达井底,状如簸箕的矿斗装满陶土后被牵引上来到达地面,矿斗后部被拉起抬高,陶土即卸出堆放待运。60年代的二号井更是将采掘面和码头连成了一线,二号井有主、副两口斜伸井,副井阶梯式供人员上下,主井有两道四条铁轨,作业时在绞车牵引下四辆矿车两上两下同时行进。
井底轨道平面延伸直至采掘面,矿车被推行在拱形䃠坑里,有主坑道也有分眼口。二号井的一号分眼口延伸最远,达数里之遥。地面上在井口近三百米远的河埠边建有高达十米的石坝,石坝上有轨道直达井口,上高下低,落差约五度。这样装满陶土的矿车便能自行滑下,但速度依然很快,需要刹车操控,跟车操控的工作便叫做放车,那时三班制挖泥日夜不息。
因为矿车是两上两下,所以放车工也是两人一组。放车的辛苦主要在它的卸车和推车,矿车到了石坝后,要拔出固定插销,把车厢向泥仓一边推翻,使里边的七百多公斤陶土尽数卸出。这个卸车很要一把力,有时碰上难缠的,另一个人来帮忙都要使出吃奶力气的。再就是推车,空车完全是靠我们人力推到井口的,夏天在太阳底下更是汗爬水滴。这么辛苦的活与井下挖泥比起来,只算是辅助工,危险性也小。那时我挣日薪六角,因为不是在册,叫做外包工,成年外包工也下井,一位中年妇女甚至在四号井献出了生命。那时我实际上是作为留城(相对于下放)青年在等待政府正式分配工作。
其实放车也有一定的危险,安全生产讲的是三不伤害,即不伤害他人不伤害自己不被他人伤害。每辆车接放,我们先要检查刹车装置是否完好。刹车装置很简单,就是一段木棍,前头绑在车架上,后头抓在手上,向下按木棍便压住右后轮,压轮部位的木棍上包有一段板车废外胎,以增加制动效果和减少木棍磨损。一次一位刚从苏北过来接替她父亲当矿工的女孩,放车途中刹车棍突然脱落,吓得不知所措。我正好在推空车,发现情况后,当即喊她跳车并在路旁搬了块黄石拦在轨道上,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嘡”的一声,矿车在空中跳了个舞后连翻几个身,陶土撒了一大片。好险,如果任其飞奔,必然会在终点撞上挡板而翻车,一旦矿车翻下泥仓,后果更不堪设想,因为泥仓里还有许多人在挑泥装船将陶土运往总厂的练泥车间呢。
四号井主、副井都走矿车,副井放车还出过脱钩事故,那是在我上矿前。前面讲过,空矿车下井也是靠绞车牵引的,绞车钢丝缆绳头上有长条形铁环,铁环链接矿车,用插销扣住,两辆矿车链接也是用铁环链接的。结果那次前车未链接而发生脱钩飞车,井下一陶姓协议工惨遭双脚砸断至今不能站立。
我放车一年,工作认真总算没出事故,只碰上两次意外停产,都是在后半夜。一次是冬季,雪太大,重车不能滑行,推都推不动。另一次是夏季,雨太大,井下来不及抽水,我们都下去抢拆马达,井水从脚板迅速涨到胸前,马达抢出来了,我们却冻得直哆嗦,双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2009年我在博客里写过一篇《千年陶土万年情》的文章,简述了丁山陶土的开采,后来该文上了宜兴文联会刊《艺界》。去年底黄龙山矿址成为省级文保单位后,总想再写几句,于是就想到了放车。
作者简介:
路边,实名朱再平,江苏宜兴人,1959年生。20世纪80年代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学历。喜好文字,著作有小说集《陶女》、散文集《烟雨龙窑》、音韵集《现代汉语通用韵纂》。主编本有《悠悠岭下》《周济诗词集》《周济遗集》《宜兴武术》《阳羡风物》等。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