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喜

 

    冬日暖阳像融化的蜜糖淌在心尖，那张艳若朝霞的《入伍通知书》翩然落入手心，恍若带着温度的红蝶，将蛰伏的憧憬瞬间点燃。笔挺的军装叠在案头，每一道棱角都在勾勒迷彩世界的轮廓，既盛满期待，又晕染着即将远行的忐忑——三天后，我就要告别炊烟袅袅的小村庄，奔赴魂牵梦绕的绿色军营。

 

    1974年12月的征兵季，怀揣着保家卫国的炽热梦想，我顺利通过体检与政审，满心以为触手可及的橄榄绿却成了泡影。村里仅有的三个入伍名额，要在四个合格青年中抉择。身为大队副支书的父亲，在合并村前曾是友联大队支部书记，威望极高。当他皱着眉转达支部希望我让出名额的请求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无奈与坚定交织，我读懂了他对大局的考量，只能咽下满心苦涩，点头应允。

 

    重回东风小学当民办教师的日子，粉笔灰簌簌飘落，仿佛是未竟梦想的叹息。站在三尺讲台上，思绪总不由自主飘向军营，满心遗憾化作更拼命的工作，试图用忙碌填补内心的空缺。

 

    命运的转折来得猝不及防。三天后的课堂上，大队民兵连长李木旋风般闯入，笑意在眼角绽放，像变魔术般掏出《应征入伍登记表》：“快填！盖完章我要立马送区武装部！”惊喜如电流瞬间传遍全身，我颤抖着接过表格，教室里的喧闹仿佛被隔绝，只听见笔尖在纸面摩挲的沙沙声，每一笔都饱含着失而复得的狂喜。

 

    《入伍通知书》翩然而至，喜讯像长了翅膀飞遍全村。亲友的道贺声与离别的愁绪交织，父母欣慰又不舍的泪光中，我既为梦想成真雀跃，又因即将远行惆怅。看着鲜红的通知书，心中谜团愈发浓重：明明已让出名额，为何峰回路转？

 

    嫁到邻村民主大队的大姐心疼我要出远门，特意将我接到她家去散心，想让我离家前多感受亲人的温暖。漫步在民主大队的田埂上，远远望见柏树叔大步流星走来。这位民主大队的支部书记，与父亲私交甚笃，爽朗的笑声曾无数次温暖我家小院。他张开有力的臂膀将我拥住，好像要把所有的鼓励都传给我:“小吴，恭喜你呀！”他眼睛亮亮的，满是期许，语重心长地叮嘱我:“孩子，到了部队好好干！这机会来之不易，一定要珍惜！”那时的我似懂非懂的，就知道用力点头，心里头全是对未来的憧憬，压根不知道这份幸运背后，藏着多少深情厚谊。

 

    多年后，尘封的往事逐渐清晰。原来我这当兵的名额，是合丰公社以柏树叔为首的六位支部书记集体上访区政府为我争取来的。

 

    在《新兵入伍登记表》下发前夜，柏树叔从区里开会返程，从我们村乘渡船过河。夜幕如墨，渡船划开镜面般的水面慢慢悠悠地走着，船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同船的五队队长王龙昌与三队队长鄢西方的对话，不经意间飘进柏树叔耳中。他们正说着参军的事儿，语气里全是感慨和惋惜:

 

    “吴支书家儿子又要让出参军名额，真是可惜！”王龙昌的声音带着感慨，“当年天门二机厂招工，厂长特意留了名额，他却让给我儿子，还笑着说年轻人机会多。这次付支书老李的女儿能进二机厂，也是他主动相让。”鄢西方长叹一声：“轧花厂招女工那次，本该他二女儿去，最后又换成了妇女队长家的孩子，那丫头在家哭了好几天……”船上有人轻轻叹了口气:“这么一心为公、不图自己好处的干部，现在可少见了。要是能有人帮一把，让吴支书的儿子去参军，也算了了大伙的一桩心事。”

 

    这番话如重锤敲击着柏树叔的心。下船后，他踏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走在各村之间，挨家挨户敲响友爱大队杨明阳等五位支书的家门。昏黄的油灯下，六位支书围坐一团，眉头紧锁。柏树叔重重一拍桌子，目光如炬：“吴支书一心为公，处处让利，咱们绝不能再让他儿子失望！这次说什么都得把名额争回来！”杨明扬支书当即响应：“没错！不能让老实人吃亏，明天一早，咱们就去区政府！”众人眼神坚定，仿佛达成了某种无声的誓言。

 

    翌日凌晨，启明星还在天际闪烁，寒风如刀割面，六位支书已齐刷刷等在区政府门前。他们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单薄，却又无比坚毅。这时，区委书记黎桂发上班来了，柏树叔快步迎上前，眼晴里满是恳切，声音哽咽却字字铿锵：“黎书记，我们今儿来，是为吴支书儿子参军的事儿！吴支书一心扑在工作上，勤勤恳恳，两袖清风，不谋私利。这些年招生、招工，进财贸队伍从他们大队送出去几十人，他的四个孩子条件都够，却次次把机会让给别人！这次他儿子参军又要让指标，我们代表大伙恳请您，一定要让他儿子圆了军旅梦！”其他支书也纷纷动情诉说，字里行间满是对吴支书的敬重与为我争取机会的决心。

 

    黎书记被六位村支书的这份真挚所打动，当即召集武装部长，与接兵部队领导紧急协商。很快，好消息传来——我终于获得了参军资格！

 

    回望来路，那身军装承载的不仅是荣耀，更是父辈们沉甸甸的大爱。柏树叔与其他五位支书，用无私的付出为我架起通往梦想的桥梁。这份恩情，如璀璨星辰，永远照亮我的人生道路。我始终以他们为榜样，廉洁奉公、勤勉工作，将这份大爱传递下去，为党旗增添一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