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书生话稿费
朱教贵
清朝布衣天才黄景仁,9岁诗负盛名,16岁参加童子试,3000人中名列第一,也是“乾隆六十年第一人”。然而,20岁参加乡试,却名落孙山,之后又有6次乡试,屡试不中。其实并非他的才学不能“如矿出金,如铅出银”,而是彼时科举黑幕重重,卖官鬻爵成风,草根布衣难以真正出头。备受打击的黄景仁四处漂泊,饥寒交迫,35岁客死山西运城。见惯人情冷暖,又兼怀才不遇,黄景仁曾在《杂感》一诗中辛辣自嘲“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是书生”,愤懑、无奈跃然纸上。读罢此诗,我这个年过八旬的老“书生”,顿时心血来潮,想借报刊、网络的一角来话话稿费。
一
稿费,古代称之为润笔,起始于北周年代。隋文帝命内史令李德林起草诏书,为被贬大臣郑译恢复爵位和官职,在场的丞相高颖对郑译开玩笑说:“笔干了”,意在暗示郑译,写诏书得花钱去买墨。郑译笑道:“我出为刺史,拄着拐杖回来,不得一钱,何以润笔?”自此以后,古人将请人撰文、写字、作画的报酬称之为“润笔”,也就是如今我们所说的稿费。
古代文人对于“润笔”十分看重。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为文必索“润笔”,刘禹锡说他“一字之价,辇金如山”,当然难免有些夸张。康熙秀才、雍正举人、乾隆进士郑板桥,政治上不得志,辞官回乡后,以卖书画、诗文为生,并对自己的字画订了“润笔”标准:大幅白银六两,中幅白银四两。还写诗云:“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执笔者用笔传神,“吟成一个字,捻断几根须”,“如无润物,焉能不疲、不虚、不亏”。由此可见,收取“润笔”,无可非议,合情合理。
令人唏嘘的是,由于特殊历史原因,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国的稿费制度中断了十余年。
二
时光荏苒,我的子女、孙辈早已长大成人,走上工作岗位。退休赋闲在家的我无所事事,平时除了喝点小酒、看看报纸、电视、读读唐诗、古文外,隔三差五打点小麻将。为了打发剩余的时间,也偶尔动笔写点游记、散文和随笔之类的文章,自娱自乐,完全不是为了赚取稿费。我和老伴有退休金的保障,加上子女们都十分孝顺,就连三位孙辈出差或外出旅行,也会给我们买些衣物和营养品,逢年过节还会送上丰厚的大红包。
不是为了“润笔”费,但是拙文被报刊或网络平台采用后,就会收到一二百元的稿费单。收到稿费单后,我是既高兴又烦心,高兴的是:自己晚年写点文字,受到媒体和读者的认可和青睐。烦心的是:领取稿费必须本人带着身份证到相关银行去叫号“刷脸”。如若顺利,大约需要半个小时左右;有时遇到去银行办事的人多,就得坐等两三个小时,时间长了,人老便急,还得高一脚低一脚地四处寻找洗手间,何其尴尬。有时又想干脆不去领这不痛不痒的一点“润笔”算了,却又心有不甘,更有一种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如芒在背。
因为,认真回想起来,上世纪70年代末,我们国家恢复稿费制度,对我来说不啻于雪中送炭,温暖了我们全家。
三
70年代中期,我和爱人每月的工资合起来只有70多元钱。3个小孩上学,加上岳母,全家6口人在大冶县城生活,老家乡下还有父母双亲需要照顾(每个月给他们10元钱),经济上捉襟见肘。老伴犹记得,有一个月快临近月底,家中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从此每月发工资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一个月要吃的粮食买足,其余的开支能省则省。尽管如此精打细算,每年春节,我还得向本单位互助会借20元钱,才能顺利过年。
1978年,稿费制度恢复后,虽然稿费标准不高——我在《人民日报》发表一篇通讯《不恋城市恋山沟》,15元钱;发表一篇消息《集体富了,人心服了》,5元钱;在《湖北日报》发一篇头条,10元钱;在湖北电台播出一条新闻,3元钱;在黄石电台播出一条消息,首先只有5角钱,后来提高到1元钱——在今天看来,区区几角、几元或十几元钱的稿费,不足挂齿。但在当年,猪肉价格,每斤0.74元;鸡蛋,0.02元一枚;肉包子,0.1元一个;看一场电影,一人0.1元;理一次发,0.1元;铅笔,0.02元一支。低物价年代,能获得稿费这笔“外快”,简直就像发了财一样。特别是像我这种低收入的贫困家庭,每个月能额外收到20多元的稿费,确确实实是能解燃眉之急的。
然而,有好事者,也可以称之为“红眼病”者,见到鄙人额外获得稿费后,背地里议论纷纷,甚至到领导面前告状说“稿费应该上交,不能一人拿两份工资,这样极不合理”云云。说归说,但领导也没有办法。新中国成立以来,稿酬制度历经更迭。彼时,因文革中断而刚刚恢复的稿酬,是对“写者”付出脑力和体力劳动的积极肯定,也是中国民主法治日益完善的体现。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我每个月有多少稿费收入,每到月底发放稿费时,我便早早地跑到邮局门口等着,生怕邮递员把稿费单送到单位收发室去了。为了堵住好事者的嘴巴,一次单位政治学习时,我耍了个大方,拿出15元稿费买了一板车西瓜(当时的西瓜一毛钱一斤)给大家吃,吃得他们排队去上厕所(玩笑话)。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背后嘀咕了,我也不用像小偷一样躲躲闪闪地到邮局门口等候了。
四
我国稿费制度从起始、中断到恢复,再到稿费标准的大幅度提高,体现了在党的领导下,社会在不断进步,意识形态在不断更新,知识越来越受到尊重,书生们的幸福感和获得感在不断提升。我写此文,追忆一段难忘的历史,也可以说是一份有温度的回忆。针对当下有网友吐槽“月工资3500元,招不到普通工,却可以招到本科生”,我个人认为,吐槽归吐槽,但绝不能简单地将书生与无用划等号,因为知识的价值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书生也并非是无用之人。
作者简介:

朱教贵,黄石日报社退休记者,从事新闻工作三十年,采写了大量的消息、通讯、特写、调查报告等和着时代脉搏一起跳动的新闻报道。兴趣使然,写点游记散文等“副产品”润润笔。1996年,由长江文艺出版社结集出版散文集《寻觅》。报告文学《蠢古》获全国报纸副刊优秀作品二等奖,散文《铜绿山览古》获中华文学2022年度优秀散文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