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安兴
潘正道先生与我家故事
首先是宗亲,才能走近。农耕中国,世代宗法纽带,维系着人际关系,分支五代乃至百年以上,乃能在神情嘚 相见,情缘如故。
一位乡贤,一位民主革命家,一位历史潮流达人,出版我们黄陂北乡,我们潘氏家族,他就是潘正道先生,这重关系,他的很多故事在族内流传。
他还是一位开明人士,洞悉历史潮流,成为中国共产党忠诚朋友。在民国后期,用他的合法身份,排斥地下工作者脱险,为人民解放事业,转运解放区所需物资,做了很多有益工作。
传奇经历,使之成为闻名遐迩的人物。武昌起义时,受黎元洪派遣,招募义勇,到罗山截清军后路。民国二年,参加湖口诗袁战役,为促成川滇团结护法,主动请缨孙中山赴蜀调解,又受孙中山指令,劝川军刘湘出兵援鄂。
在民国初年,已经是维护共和的功臣,黄陂有影响的人物,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以他的智慧,通达,在湖北名声大振。民国二十六年,先后任黄陂县县长、湖北行政督察专员,为抗日战争、国共合作奔走。
全国解放后,历任武汉市副市长、武汉市政协副主席等职。
在这些五彩光环下,在乡亲们眼中,却是一位和霭可亲、主持正义的乡贤,留下许多动人故事,让人口齿生香。尤其是与我们家来往中,由上辈传给我们的那些曾经,没齿难忘。
清末民初,到曾祖父时,我家已家道中落。在我们祖父那一代,读书都困难了。为求学,伯祖与祖父只得在木兰山祈嗣顶图书府获取相当于义学教育,即粗通文墨。
恰巧碰到潘正道先生,一问,是自家人,立即修书一封,让伯祖到武昌中华大学找陈时校长,享受免费生待遇,攻读法律。尔后,推荐到某讲武堂学习军事。
伯祖潘宝树,悟性很高,又擅通变,深得潘正道先生器重。民国九年,徐世昌任大总统,下令免去徐树铮西北筹边使职务。北京政府根据陈毅(字彰武,黄陂盘龙城人)建议,改为西蒙镇使,由陈毅担任。潘正道调驻骑兵边卫军任,提携伯祖随军,驻防蒙古,为幕僚,相随左右,辅佐陈彰武,主持库伦、乌里雅鲁台、科布多、唐努乌梁海全部事务。
镇抚使设置总务、军备二厅,内务、交涉、财政三司,黄陂有二十多人分布在这些衙门机关内。潘正道对伯祖很照顾,让他挑重担,在复杂环境中磨炼。
从库伦回国,有一年正月十五闹元宵,伯祖请正道先生来湾看灯。敲锣打鼓,鞭炮齐鸣,舞龙灯路上,两湾乍道相逢,见此情形,潘正道先生拉来伯祖,耳语了一番,闪开一边,避免了一场纠纷械斗,让喜气延续,和气相邻。
我们家有一位房下五服内曾祖婆,先生早去,膝下无儿女,娘家又没有人替她撑腰,那些眼红人盯上了田产宅第,千方百计逼她改嫁。无奈,一个小脚,步行二十几里山路,到潘正道先生家中,讲明原由。
闻讯,叫来轿子,先后随行到了我湾,呼来族长、叔伯房长辈,聚焦一堂,摆明道理,让大家评论评论,纠正了少数人不端,顿觉羞愧。饭也没吃一口,匆匆告辞。临行时,叮嘱不要老远跑来,带个信就可。
为弱势讲话,替卑微跑路,那位孤苦伶仃的曾祖婆,到病危,还对我讲这件事,成为一生难忘的感动。
多少年,多少次,在农村闹春荒、青黄不接时,潘正道先生还派人送米来,让她热泪盈眶,说话声带颤抖。
伯祖宝树修武,家庭矛盾,与妻争吵,一时想不开,投水寻短见了。这件事闹得天翻地覆,娘家准备大动干戈,潘正道先生闻讯,立即请来县乡要员,召集两家上下人等,寻找最大公约数,让双方满意,摆平一场风波。
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唯才是举,是他用人标准。经他的提携,开具公函,伯祖先后任江岸、江汉税务警察局长、国民党五十八军刘行翼麾下任团长,在湖南长沙会战中阵亡。他得到消息,躬亲来到湾里,达来抚恤金。
以后,逢年过节,他都来看望曾祖母,即使公务羁身,便派人代表前来慰问,表示心意。
伯祖抗日牺牲后,我家两代孤儿寡母,曾祖母与祖母,父亲当时在汉口一家纸盒店当学徒,常受人欺凌,更有地头蛇不时来索取保护费。潘正道先生闻讯,屈尊不期而至,让老板受宠若惊,他递上名片,请老板转告当地龙头老大,相约某茶馆一坐,红帮大佬杨庆山也赶来作陪。自此,再没有发生主具愤慨的恶作剧。
妻子给我一个故事,抗日战争时期,湾里房下有一个独子,父母过分溺爱,娇生惯养,长大后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抹牌赌博,远近称为“烂药”。日本人占领黄陂,他摇身一变,当了狗腿子,还带着鬼子下乡调戏妇女,凌辱姑娘,长轩岭一带称之小日本人,恨之入骨,是当地一害。
叔伯房找到潘正道先生,请求如何处理。他说:按家法伺候。门下长辈们领会,带信街上,说湾里有事,大家轮流劝酒,将不屑子孙灌醉,五花大绑,推进预先挖好的土坑,一齐挥锨,堆起一座小丘,以避免再危害乡亲,辱没门庭。
国仇家恨,怒火填膺。父亲从汉口回家,准备到塔子树店从戎,投入新四军抗日,说出自己想法,曾祖母、祖母哭了几天,家中无有成年男丁,惟有嫡亲叔伯兄弟邦庆,那时幼小,家中经济来源还靠父亲在汉帮工,维持生计,成了唯一顶梁柱。无奈,两代婆母,走到他家中,请求劝说。恰巧,他不在家,就托其弟转达,不久传来他的口令,难能可贵,一门忠厚,还是在家尽孝吧。这件划上了句号,成为记忆。可见,他知情达理,说话份量之高,影响力之深,在宗亲范围内奉若神明。
房下还有一位还未出五级的曾祖辈,抹牌赌博成癖,跑到罗汉寺街上下注,输得精光,又找人放马,血本无还。放马者恼羞成怒,找人下了脑壳。曾祖母得到消息,立即赶到现场,抬回家,用针线将头与身缝在一起安葬。又到县衙告状,当时潘正道先生正好担任助长,令人代为写状,按上手印,查明原由,将凶手缉拿归案,查封了这家赌场,张贴了公告,对当时黑社会势力,起到很大震慑作用。
土改前,潘正道先生率先将自己家中土地房产交给了人民政府,充了公。我们房下一位曾祖辈婆婆很不理解,找到潘正道先生,请求是否能保留下来,他说:土改是仙河水,向南流去,不是人能阻拦得了的。你那几亩薄田,还要起早摸黑,遇上天干大水,哪还有饭吃?改了,您郎嘎老了,吃五保,政府照顾,衣食无忧。一番贴心话,说得她破涕为笑。
全国解放后,百废待举,父亲失业在家,想到他,就找到市政府,说明来意,受到热情接待,亲自倒茶递水,留父亲在他家吃饭,频频为父亲夹菜,如同一家人,丝毫没有官架子,盛气凌人的感觉。
饭毕,叫来秘书,开具了到某某铸造厂上班的介绍信,还送行到门外,挥手目送,到走远后,才转身回家,那种恭谦,岁月消逝很遥远。
1954年,特大洪水,全市百万人民投入筑堤防汛。父亲在工地上看到他亲自挑土,一担又一担来回,由生敬仰,这样的大干部,还在一线汗流浃背,这难道不是中国气象吗?新旧社会对比,是父亲这一辈人对共产党的信仰,也就是穷苦老百姓在国初寄托,焕发出跟共产党走,战胜自然灾害的热忱。
我家上辈人都已作古,我已年届古稀,抢救历史记忆已刻不容缓,时不我待。潘正道先生与我家故事,成为我家非遗,一个时代的缩影,弥足珍贵化石。
写下这段文字,仿佛是我的责任,我这一代中,父亲给我的讲叙,留下脑海,其他诸弟当时年幼,知者不少,苦难将碎片化缀成匹布,舍我其谁?好坏如何,姑且留给后人把玩,不至湮没于人世,这才是初衷。
2018年10月1日于木兰乡小寨村
潘安兴,(自号木兰山樵),1949年10月11日生。湖北黄陂人。当年老三届,经历知青上山下乡,招工进厂,下岗打工,招聘到政府部门工作。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湖北报告文学学会理事、黄陂辞赋学会会长。著有《中华大家庭赋》全书234万字待付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