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破损的证明
王友春
时光如流,岁月如梭。一晃自己已年过半百,我这个奔波了半生的乡下人,好不容易在城里有了个窝。可是,父母却习惯了农村那个家不愿进城,眼看着父母青丝变白发,在岁月的洗涤中渐渐变老,我也只能选择多抽时间回乡下去陪伴他们。
农村的空气是清新的,地里的菜是父母亲自种的,不含半点科技狠活,现摘现做,分分钟就上桌。“这韭菜炒鸡蛋真香,这笋子烧鸭子巴适……”父亲一边说一边为自己倒上了二两“高山白酒”,这是他多年来的爱好,虽然我也继承了他这“优良传统”,可是开车不能喝酒,无法陪他小酌一杯,以茶代酒,虽然很简单,父母的笑容却是甜甜的。
吃饭间,父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往屋里走着说:“对了,给你看样东西。”只见他弯下腰,拉开木柜最底层的抽屉,霉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佝偻着背翻找,双眼扫过泛黄的各种本子,突然在一本红色外表的册子上停住。“找到了。”他像捡到宝贝似的从册子里拿出一张纸,发黄而卷皱的纸条在他手上颤抖,停留片刻递给我,只见发黄的纸上红通通两行字“毛主席语录,宣传和推广节制生育,提倡有计划地生育子女”,然后是“节制生育手术证明”依然刺目的几个字。
“你看,七九年五月二号,你妈生了你妹妹后。”父亲用手指轻点日期,仿佛在叩击一段尘封的时光。“老人们都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那时候啊,哪家不是三四个娃?”父亲把那张已经破旧的证明平铺在桌上,窗外的阳光斜切进来,在纸面上织出明暗交错的格子。“老钟家九个娃,最小的那个小名就叫九儿;老李年龄小一些,他家也是七个,小的两个过房给远房亲戚,为啥?躲计划生育呗。有一次公社的结扎车进村,你宋婶揣着五个月的肚子往山里跑,摔断了两根肋骨......”父亲稍停顿了一下,喝了口酒接着说:“后来政策紧了,你妈妈生你二妹时还遭了罚款的,那时钱粮都不容易呀,后来我跟你妈商量还是去把手术做了,听说做了手术劳动力差很多,那时又要做工分,可是为了心痛你妈,还是我去做的手术。”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手指摩挲着证明上的红印章,像是在抚摸一段疼痛的记忆。
晚饭后坐在院坝里纳凉,父亲指向远处的稻田:“你看那片地,当年村上的娃儿伙多得很,都在田埂上追赶跑,满地戏笑打闹。都是大的带小的,多个人多双筷子,还是就那样过来了。现在呢,村上的小兵三十好几了,连对象都不愿谈,说‘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又穷,我一个人的生活都过得不好,我干嘛还拉一个人来跟我过得不好’;再看村上小强,家里也不缺钱,乡下修别墅,城里也是有车有房,也是连对象都不愿谈,说‘我一个人过得这么好,我干嘛要让别人来分我的钱?’有时候想想,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了?”他忽然轻笑一声:“咱们那代人拼了命生孩子,总认为多子多福,怕老了没人端茶送水;现在倒好,政策不仅让生了,还鼓励大家生,反倒是这么多人不想结婚,不想生孩子了,怕生出来端不起那碗水啊。”
天色渐晚,我回屋帮父亲整理好抽屉准备返城,那张结扎证明和他们那一代早已发黄的记忆,一起小心安放在木柜里的角落。月光从木窗棂漏进来,在老柜子上投下斑驳的影。临走时,父亲往后备厢里塞了新鲜的蔬菜,又悄悄把那张结扎证明塞给我:“留个念想。”车开动时,他微驼着背站在路口挥手,身后是他不舍的老屋——我念想的家,墙上还隐约可见褪色的“少生优生”标语,我忽然读懂了那代人藏在红印章里的酸甜苦辣,他们在贫困里种下希望,又在时代的浪潮里学会放手,如今望着后辈的选择,眼里有困惑,却更多是历经沧桑后的释然。
有些故事,总要等到我们接过父辈手中的接力棒,才能真正读懂其中的重量。就像那张破损的证明,曾经是束缚,如今却成了时光的书签,夹在两代人不同的人生章节里,默默诉说着同一个关于爱与责任的主题。

作者简介
姓名:王友春,笔名:镜国王子性别:男
出生年月:1976年2月
自贡镜国眼镜有限公司创始人
四川省小小说协会会员
荣县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荣县农民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乡村作家会员
荣县新联会梧桐分会副会长
荣县科普志愿者协会会员
作品散见多个纸刊与网络平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