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向往鸟叫声美妙的地方吗
作者:杨东
朋友:
还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聊起退休后到哪里生活、安享晚年?你说到鸟叫声美妙的地方。我说,到二线城市……再后来,你说到一线城市;我小时候患有关节炎和支气管炎,随着年龄的增加病患也在升级,所以我说到四季阳光通透、无需穿羽绒服的地方……再再后来,你说随孩子出国,我又增加了糖尿病,说,总之,脱离只见钢筋水泥筑起火柴盒般林立高楼大厦唯不见绿树成荫、各种声音嘈杂唯不闻鸟鸣声的地方就好……
前年至今,我受聘做了专家顾问。受聘单位安排所有生活起居事宜,我只需竭尽所能做好“顾问”就好。
受聘的单位距离我住的宿舍小区约两公里半,工作和用餐都在单位。每天步行上下班,一趟 30 分钟左右,一天两个来回,总计 10 公里,据说这是老人步行保健的最佳里程,就像沿着生活的轨道,每天走出一段健康的旋律。
令我惊异的是,我住的小区,仅有8栋楼,大约102套住房,也许是该市最小的居民小区。两排楼夹成的狭长院落,树很茂密,夜晚几乎遮掉路灯的光射向天空,我住的这面楼背后是很宽的林带,对面楼的背后是一袖珍公园、树、草、花、葡萄长廊、亭子、塑胶步行道——该市有22座配套在居民小区的袖珍公园。
住在这里,最令我惬意的是,开春至初冬,麻雀成群,叽喳鸣叫,此起彼伏……
城市的街道很宽,有的路宽过古长安的最宽街——朱雀街。街宽主要宽在并行四条林带,遮住了人行道、自行车道,预计再过几年就会遮住街中央的车行道……资料显示,该市绿化率达50%。
我上班就在这样绿树花草遮望眼的街路上完成步行。特别要提及的是,这段路街中有一长条原始胡杨林,这让我感觉回到了儿时生活的环境中——
养育我长大的地方坐落在喀什噶尔河下游,到处是蓬勃繁茂的胡杨林。
我家地窝子上面有棵胡杨树从地面一米多处分为四杈,婆娑茂密,筑荫避暑,遮风挡雨。
童年懵懂,无忧无虑。白天睁眼即见到胡杨,晚上吸着胡杨释放的气息入梦。
少年常常生发出浪漫情结:地窝子的土墙上伸出弯曲盘旋的根,吊起我多少蓝色的梦?树叶印着我多少嫩绿的天真、顽皮和粗野?魁伟的躯干赋予我多少奇特的幻想?
这是我对胡杨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感情的缘由。
回到先前的话题:更让我心动的是,上班路上可以听到布谷鸟的叫声并见到它;可以听到一种熟悉、特别悦耳的鸟叫声,此起彼伏,也可以随处见到它在林间自由跳跃、飞舞——小时候有小伙伴告诉我它叫黑斑,比我早受聘到此的刘先生告诉我,这叫乌冬鸟;还可以见到五彩斑斓身躯、头像十字镐的鸟,小时候有小伙伴告诉我它叫臭鸟,刘先生告诉我这叫戴胜鸟;甚至看到雉鸡。
春天看到的雉鸡一雌一雄,雄的形象辉煌璀璨,雌的如土如胡杨树皮;秋天,看到的雉鸡成群结队。料想它们是后代。
我常常想,雉鸡的巢一定在胡杨林带的某处。这里面流浪狗、流浪猫出入频繁,雉鸡们是怎样躲过这些天敌的?而且,年年如此,如钟表般准时、守信。
小时候,走完小学、中学历程的故乡坐落在喀什噶尔河闾尾,河岔密如蛛网,多数小朋友都凭借大自然的馈赠练就了游泳、钓鱼、滑冰的本领。
我一样也不会,偶尔掏了一回鸟窝,只收获了沮丧和后悔。
我家周围多数胡杨树早已成空芯,却仍然保持着魁梧昂然挺立的雄姿。躯干常常有很多小洞孔,麻雀、蝙蝠甚至猫头鹰往往在其内筑巢。有的大树上会有几个乌鸦巢,偶尔也会见到大树顶端有鹰巢。
离我家地窝子不远的一棵胡杨树有一支树杈在一人高的部位被风刮折,戴胜频繁出入断面被我发现——这一定是戴胜窝!
我从家里搬了一个木凳,站在木凳上,手伸进断面,所遇情形终身难忘:手刚伸进去,即感到奇臭无比的液体似乎是水枪喷到小臂上,让我领略了戴胜的自卫能力。
我用帽子盖住断面,跳到地面找了一根半米多长的木棍,再度站到木凳上,伸进木棍胡乱搅合一通,可以听到液体猛烈“呲(cī)飙(biāo)”的声音。
稍顷,静得可以听到胡杨树叶伸展的声音。我停止搅合木棍,张大嘴、睁大眼朝洞口望,只见一个戴胜撩开尾巴、撅着屁股、张大屁眼向我喷射一脸甚至进入眼里、嘴里……我狼狈不堪的样子,一定会叫他人笑掉牙,好在身旁并无他人。
我想,一来二去,仅凭一雌一雄,总该把你们的武器弹药耗进了吧?一气之下伸进手臂,又受到连续多次的轮番反击。才知道,洞中有很多只小戴胜,它们正值已经长大即将告别大戴胜独立生活的时令,本能地拥有自卫能力。
想到这些,我终于败下阵来,收回手臂。只见手臂已经全面绿黑,臭气差点让我从木凳上倒栽下来……
此洞中究竟有多少只戴胜,迄今都是谜。
如今,我见到戴胜不仅不反感还有久违的、浓浓的亲切感——不打不相识。
现在,我多么希望戴胜站在我头顶“呲(cī)飙(biāo)”一番——我儿时的亲密玩伴,咱俩今朝扯平,永远抹去我的愧疚,不计前嫌!
只可惜,光阴不在,懂得时,命运的齿轮早已转过既定的轨迹。那些被辜负的热爱,那些因犹豫而错过的机遇,都化作一声叹息,消散在岁月的洪流里,空留怅惘。
说来奇怪,随着努力的不断成功,我工作后频繁变动职业和工作岗位,以至于成为国家通讯社驻新疆首府分支机构的一份子。有时候会突发奇想:若早年敢于冒险,赴京或南下闯荡,说不定早早地进入一线城市甚至被派驻纽约或者巴黎、伦敦,因为我所在的国家通讯社在世界重点城市和全国各省都设有分支机构——退休后就在所在分支机构的城市定居……这一切会自然得水到渠成。
夜深人静时,过往一幕幕地闪现,很多次梦里重复出现青少年时的情景。由此,才发现这么久,我竟浑然不觉自己被环境潜移默化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已经背离儿时的理想很远、很远……
于是,我决定,结束聘期,就留在这里度过余下的时光。这是儿时就烙在心壁上印记使然,是骨髓里的细胞使然,是潜藏在骨髓里随身体长高而日益成熟的意识使然——我本属于这片土地,当然要回到这片土地。
不料,一日朋友约我到他家里坐坐。不经意间查看了他家的角角落落,估摸着院落有两亩,住房掩映在绿荫间。西梅、桃、杏、核桃、葡萄廊道……还有一丛扫帚竹,目测有百枝。
他家离城中心大约30公里,依山傍水,独门独户,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我感慨在这里度晚年,赛过陶渊明!当即萌生了据为己有——买下这个院子的念头。
与主人商量,一拍即合:他叶落归根,已经在故乡置办了和这个小院型的小院,一俟退休,就回归故里,正愁买家呢!若该多好啊!
“你开价,就归你!”风烛残年竟遇这等好事,朋友的豪气令我感动。
朋友,这么多年没见,我建议你退休后来这里看看再决定养老的地方——
这饱浸英雄血汗的城市啊!
这仅有20出头的城市啊!
这世界著名大山天山、昆仑首尾相嵌世界瞩目塔克拉玛干大漠西北缘的城市啊!
这一马平川亘古荒原上崛起的城市!
它叫图木舒克。

作者简介:
杨东,笔名 天然 易然 柔旋。出生于甘肃民勤县普通农民家庭,童年随母进疆,落户于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一师三团。插过队,当过兵和教师;从事新闻宣传工作30年。新疆作家协会会员,新疆报告文学学会第二届副会长。著有报告文学集《圣火辉煌》《塔河纪事》和散文通讯特写集《阳光的原色》《风儿捎来的名片》,和他人合作报告文学《共同拥有》《湘军出塞》《天之业》《石城突破》《永远的眺望》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