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锒铛入狱第一章:突然被捕
1943年5月,陕南黎坪垦区的山野间飘散着粽叶的清香。再过几天就是端午节,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新采的艾草,妇女们三三两两聚在溪边刷洗粽叶,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陈继周蹲在溪边,将一捧凉水拍在脸上。冰凉的溪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却洗不去眼底的血丝。昨夜他又熬了个通宵,为"三月桃花雨"计划抄写最后一批人员名单。此刻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关节处还残留着蓝黑色的墨水痕迹,像是刻进皮肤里的秘密印记。
"陈乡长!陈乡长!"
急促的喊声从身后传来。陈继周转头,看见乡丁王二狗气喘吁吁地跑来,草鞋上沾满了泥浆,显然是一路狂奔。
"慢点说,出什么事了?"陈继周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烟袋。
"周县长和保安队长马德彪来了!"王二狗抹了把汗,压低声音,"他们带了一队兵,里头还有个穿军装的,看着像是汉中来的大官儿。"
陈继周心头猛地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心脏。安汉先生昨日才启程去汉中城,说是要见省教育厅的黄统商议垦区学校的事。这时间点未免太巧了。
"他们到哪了?"
"已经到管理局门口了!赵主任正陪着说话呢。"
陈继周快步往回走,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小跑起来。转过一片竹林,垦区管理局的灰瓦屋顶就出现在眼前。阳光下,一排刺刀反射着刺目的冷光——至少二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列队站在办公楼前,枪口朝上,刺刀锃亮。
会计主任赵德贵正弯着腰,满脸堆笑地对一个军官说着什么。见陈继周走来,赵德贵眼中闪过一丝得色,那神情活像一只发现腐肉的秃鹫。陈继周认得那军官——汉中警备司令部的孙鹏,去年曾来垦区"视察",对安汉先生提出的垦区自治方案嗤之以鼻,席间还公然宣称"读书人搞什么垦荒,不过是沽名钓誉"。
"陈继周?"孙鹏抖开一张盖着大红印章的公文,声音洪亮得像是故意要让所有人听见,"奉祝绍周司令命令,黎坪垦区涉嫌私种鸦片,窝藏共党,现奉命搜查。"
陈继周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衬衫黏在皮肤上,冰凉刺骨。他们的计划暴露了。"三月桃花雨"——这个以垦荒为掩护,向北方输送物资和进步青年的秘密网络,难道就这样毁于一旦?档案室里那个贴着"农作物试验记录"标签的铁盒,装着整个汉中地区的地下联络名单。
"孙队长怕是误会了。"陈继周强自镇定,声音却比平时高了半度,"靖安乡、天台乡以及黎坪垦区上下奉公守法,安局长更是省里表彰的模范..."
"安汉?"孙鹏冷笑一声,脸上的刀疤随着肌肉抽动,"他此刻恐怕已经在汉中大牢里了。昨晚省保安处特别行动组在城南客栈抓的人。"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陈乡长,我劝你识相点。你们那些勾当,上头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士兵们已经粗暴地推开乡公所的保安人员,冲进办公楼翻箱倒柜。陈继周听见档案室的木门被踹开的巨响,紧接着是铁盒落地的金属碰撞声。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另一边,县长周德安正带着马德彪的保安队挨个房间搜查。周德安肥胖的身躯把制服撑得紧绷绷的,额头上全是汗珠,嘴里不住地催促:"仔细找!一定要找到那个红木匣子!"
陈继周心头又是一震。那个红木匣子——父亲陈公会留下的账本,记录着这些年给周德安、马德彪等人的贿赂明细。若是被上面发现,这些人丢官都是轻的。但现在,这个可能让他们同归于尽的证据,反而成了催命符。
"报告县长,没有找到!"一个保安队员从里屋跑出来报告。
马德彪阴沉着脸走到陈继周面前,他左眼上的刀疤显得格外狰狞:"陈乡长,识相的话就把匣子交出来。你爹留下的东西,对你没好处。"
陈继周面色平静,心跳却如擂鼓。三天前,他就预感风声不对,连夜将红木匣子和部分机密文件交给了不到十岁的儿子陈怀安,嘱咐他藏在只有他们父子知道的秘密地点——后山禅家岩和尚洞神龛下的暗格里。
"马队长说笑了,家父去世多年,哪有什么匣子留下?"陈继周故作茫然。
孙鹏那边已经搜出了铁盒,正命人撬锁。陈继周知道,不出半小时,汉中地区十几个联络点的同志都会暴露。他必须想办法示警,但周围全是荷枪实弹的士兵,连挪动一步都会被盯死。
"报告孙队长,马县长!"一个士兵跑来立正,"二楼发现可疑文件,还有这个!"他举起一本《农作物栽培技术》,书页间露出半截红色封面——那是地下党的学习材料。
孙鹏狞笑着挥手:"把陈乡长带回汉中,我们有些事得好好'谈谈'。"
陈继周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警备司令部的刑讯室,进去的人很少有能完整出来的。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捂着肚子弯下腰:"长官,我...我早上吃坏了肚子,能否容我去趟茅房?"
"少耍花样!"马德彪厉声喝道。
孙鹏眯起眼睛打量陈继周,半晌才道:"给你五分钟。小张,跟着他。"
陈继周在士兵的监视下走向后院茅房,经过厨房时,他看见儿子陈怀安躲在门后,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恐。这孩子从小就机灵,一定是听说出事偷偷跑来的。
"长官,我小儿子在那,能否让我给他些零用钱?"陈继周指了指厨房方向,"孩子还小,这几天我不在..."
孙鹏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
陈继周快步走向儿子,蹲下身假装整理孩子的衣领。他的手指颤抖着将一个蓝布钱袋塞进陈怀安的内兜,里面装着三块银元和一张字条。
"记住爹教你的话。"陈继周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儿子能听见,"和尚洞,初一十五。"这是他们约定的暗语,意思是每月初一十五去和尚洞查看暗格。
陈怀安的小脸煞白,却咬着嘴唇没有哭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这孩子从小就有超出年龄的沉稳,此刻眼中竟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让陈继周既心痛又欣慰。
"走吧!"孙鹏在远处催促。
陈继周最后摸了摸儿子的头,手指拂过孩子柔软的头发,像是要把这触感永远刻进记忆。起身时,他的眼眶已经湿润,却硬是没让眼泪落下来。
"爹..."陈怀安突然抓住他的衣角,又立刻松开,小手攥成拳头垂在身侧。
陈继周没有回头,大步走向等待的士兵。他知道,此刻任何迟疑都可能引起怀疑,危及儿子和那些藏在暗格里的秘密。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睛看向远处的山峦,关帝庙就隐在那片苍翠之中。
"磨蹭什么?上车!"马德彪推搡着他走向停在院中的卡车。
陈继周被两名士兵架着爬上卡车后厢。引擎轰鸣声中,他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厨房门口的小小身影。陈怀安一动不动地站着,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像是一柄出鞘的剑。
卡车颠簸着驶出垦区大门,扬起一片尘土。陈继周靠在车厢挡板上,闭上眼睛。他想起钱袋里那张字条上写的话:"匣中物,可保命,亦可杀身。慎用之。若父不归,可去火石子龚家找你二叔或去谢家院猫儿洞找你四叔的手下刀巴脸,他可带你去见你四叔,和继母保护好你妹妹,。"
他不知道不到十岁的儿子能否理解这其中的凶险,但他别无选择。风声越来越紧,安汉被捕,"三月桃花雨"计划危在旦夕。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个藏在和尚洞暗格里的红木匣子,和一个孩子的勇气上。
卡车转过山脚,黎坪垦区的轮廓渐渐消失在视野中。陈继周摸到口袋里还有半截铅笔和一张皱巴巴的纸片——那是昨夜抄写名单时剩下的。趁着士兵不注意,他迅速写下几行字,然后将纸片揉成小团,在经过一处急弯时抛出了车外。
纸团落在路边的草丛里,上面写着:"名单已泄,速转移。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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