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叔叔
文/ 冰莎(湖南)
老黄叔叔是爸爸的朋友,他名一鸣,或益明(那时我们年纪小,名字也许有所出入),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连城乡黄家湾村人。
老黄叔叔是名军人。听父亲说,老黄叔叔十三、四岁在南昌读书时便参了军,五十年初参加抗美援朝,当时是特务连(现叫侦察连)连长,上甘岭战役中,他身负重伤,头部中弹。后转北京治疗,康复后调广东军区工作,任某团副团长,驻扎在海南,是海南省的第一批垦荒人。其妻是个朝鲜姑娘,在抗美援朝战役中认识老黄叔叔,对老黄叔叔情有独钟。老黄叔叔受伤后,她追随老黄叔叔来到了中国。据说,他们的婚姻得到了周恩来总理的审批。老黄叔叔到海南后,他妻子也到了海南,在海南公安局工作,任副局长。
反右时,老黄叔叔受到牵连,被遣散回原籍,在抚州市临川区秋溪镇扫大街。其妻迫于压力,与他办了个假离婚,其父自杀,老黄叔叔的老家离秋溪街上不远,其母知道儿子回来了,却不敢前来相认。我们家自高祖父以来在秋溪行医,秋溪卫生院和药房都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产业。解放后,公私合营,爷爷任秋溪卫生院的第一任院长。就在此时,父亲认识了他,很同情他的遭遇,遂安排他在秋溪卫生院收费。此后,老黄叔叔便认定我父亲为救命恩人,与我父亲结为兄弟。
76年,“四人帮”倒台后,老黄叔叔调至抚州市公路局工作,其妻也马上与他复婚,但仍在海南工作,两个儿子也跟着母亲,寒暑假便回江西。老黄叔叔感恩于父亲对他的帮助,每年都到我们家来看我父亲‘几次。每次来了,都会给我们照张全家福。见我们家人口多,他还会把自己省吃俭用余下的钱送给父亲。而父亲,也经常会把我们姐妹带到他那儿玩,因见其一个人孤单,便把我们丢在那,让他照顾我们。记得有一次,老黄叔叔到我们家来玩,适逢秋溪中学操场放露天电影《上甘岭》。那时我们年幼,老黄叔叔带着我们去的,他怕我们看不懂,一一讲解给我们听。从他那里我们得知,真实的上甘岭战役远比影片中更为惨烈。
77年,红旗桥修建时,老黄叔叔担任抚州市公路局局长,临川县卫生局也安排父亲驻扎在红旗桥。节假日不上课时,我们姊妹便会走路去红旗桥寻找父亲。往往,我们会先到公路局找老黄叔叔,老黄叔叔连忙带着我们到他们单位食堂吃饭,下午才将我们送去爸爸那儿。
七岁那年,我上学了。我有个同学叫廖丽英,他们家就住在小巷的拐角处。这是个可怜的小女孩,我从没看到过她的母亲,大人们告诉我,她母亲很早就去世了。她父亲是个篾匠,驼背,腰弯得像弓一样,还患有严重肺结核,经常吐血,在父亲那儿开药。那时,肺结核是种不治之症,同学们都疏远她,不愿意和她接触。她父亲每天不停地劳作,家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篾货,小小的她无人照管,还要给她父亲洗衣、做饭。她头发没人帮她梳理,凌乱得像个鸡窝。身上的衣服也没洗干净。学校成立帮扶小组,我和她成为最要好的朋友,我们一起上学,一同回家。她头上有许多虱子,不久我也有了,奶奶每天帮我用手抓,用篦子篦,可那密密麻麻的虫卵第二天便孵化了。无可奈何之际,奶奶便带着我到理发店剃了个光头,然后让我戴着一顶帽子去上学。来到学校,那些调皮的小男生把我的帽子摘下丢掉、起哄,我羞愧难当,追上去抢,哇哇叫地哭了。来年春天,我的头发渐渐地长了出来,可虱子又重新回到了我头上,奶奶在围巾上撒上一些六六粉,晚上睡觉前把我的头发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第二天早晨便帮我冲洗干净。这种状况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一天,老黄叔叔到我们家来玩,知道了这一情况,连忙从某部队医院帮我们家弄回来些灰褐色像粉笔样的灭虱药,在头皮上擦拭几回后,我头发上的虱子就绝了迹。
7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老黄叔叔从报纸看到其堂兄弟站在华国锋身旁的照片,方才知道自己的兄弟已是华国锋主席的警卫员,于是带着报纸赴北京上访。不久(八0年),他调离临川,赴沈阳工作。临走前,他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来向父亲辞行。‘当时,他母亲已不在了,他觉得自己留在江西没什么意思。他妻子觉得北方太冷,本想留在广东(海南),但上面又不批准。因其妻是朝鲜人,便选择了沈阳。老黄叔叔将他平反后国家给予他的赔偿款存入银行,把存折送给父亲,父亲拒绝了。见我们家子女多,生活困难,老黄叔叔又提出让我父母送一个女儿给他,但父母亲刚经历政治运动,心有余悸,怕女儿跟着他受牵连,没有答应,老黄叔叔一家只好悻悻地走了。走时,他还送了两床他当年在部队发的毛毯给父亲。
81年,因父母工作调动,我们也举家搬回了湖南。82年,父亲回秋溪给爷爷扫墓,秋溪卫生院曾把他的来信转交给父亲,但父亲在回湖南途中行李失窃,所有信件均在其中,至此,我们家与老黄叔叔彻底失去联系。我和妹妹读高中时,曾写过信至沈阳军区寻找黄益明叔叔,不知是名字写错了,还是怎么,不久收到回信,查无此人。那时,父亲尚在,他告诉我们,不应该写从江西调过去的,而应该写从广东军区调过去的,那时海南隶属广东省。
91年元月13日,父亲因病不幸辞世。同年10月,母亲也撒手人寰。92年10月,奶奶也去世了。为了生计,我和妹妹南下广东打工,家里门上一把锁。姐姐们在离家几十里的厂矿工作,也基本上不回来。95年清明节,我和姐姐回老家给父母扫墓,邻居告诉我们,94年夏天曾有三个男子到我们家乡打听父亲的消息,那三人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气度非凡,像在外面当大官的。邻居告诉他们,父亲已去世了,睡到了对面山上,他们听后,就走了……那三人,我至今仍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我们姊妹猜测,十有八九,这定是老黄叔叔一家。
2009年,姐姐的女儿考上东北大学,在沈阳就读。开学之际,姐姐姐夫送闺女去沈阳上学,借此机会特意去沈阳军区打听老黄叔叔的消息,但军区首长告诉他们,老黄叔叔的档案应该早已转入地方,问我们是否知道老黄叔叔的工作单位?否则,无法查找。
岁月匆匆,时光荏苒,不知不觉,我们与老黄叔叔已分别四十余年。老黄叔叔,您在哪儿?我们姐妹好想您。
(文中图片选自网络)
黄胜槐,女,笔名冰莎、冰儿,湖南娄底人,自由撰稿人。自幼爱好文学,有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杂志及电子平台。小诗《故居》在“纪念毛泽东诞辰一百周年”全国征文大赛中获一等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