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魂丢剑阁
秋雨绵绵的傍晚,陈公会正在团防所擦拭他那把德国造驳壳枪,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团总!团总!"团丁慌慌张张冲进来,"八庙河来了一支队伍,打着青天白日旗,可装束不像国军!"
陈公会抓起枪就往外跑。雨幕中,隐约可见对岸蜿蜒着一条火龙——至少有两百人,正沿大垭到八庙河的小路爬坡。几个骑兵已经涉水过河,马蹄溅起老高的水花。飞快的来到石菇岭。
为首的是个精瘦汉子,披着蓑衣,腰间别着两把盒子炮。那人跳下马,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成串滴落。
"黄...黄云峰?"陈公会瞪大眼睛。三年前他招安的山大王,如今竟是正规军营长了!
黄云峰咧嘴一笑,露出那颗金牙:"陈大哥,听说你被狗日的张润质欺负了?"他转身指向对岸,"我带了一整个加强连,还有两挺马克沁。"
陈公会胸口发烫。当年黄云峰被围困老鹰岩,是他冒险送信给川军才保住这队伍。没想到这绿林汉子如此重情重义。
"兄弟,这..."
"甭废话!"黄云峰一挥手,"探子说张润质躲回老巢了。今晚我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
当夜子时,八庙河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陈公会带着民团赶到时,黄云峰的人已经控制了毛坝河所有出入口。借着月光,他看见村东头张家的宅院墙头架着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街道。
"疑兵之计。"黄云峰凑过来低声道,"我让一个排假装往檬子滩撤退,其实主力早就绕到后山了。"
正说着,张家大院里突然传出女人的尖叫,接着是"砰砰"两声枪响。黄云峰脸色一变:"坏了,那王八蛋要跑!"
张润质是光着身子被拖出来的。这个往日不可一世的土匪头子,此刻像条死狗般被两个士兵架着,大腿上的枪眼还在汩汩冒血。
"陈...陈公会..."张润质抬头,蜡黄的脸上扯出个扭曲的笑,"你...你好手段..."
陈公会上前一步,闻到浓重的血腥味里混着鸦片烟臭。他想起半年前讲理场上,就是这个人站在夏福章身边作伪证。
黄云峰用枪管挑起张润质的下巴:"听说你喜欢把人推悬崖?"他突然压低声音,"知道剑阁刑场怎么处决土匪吗?砍头后挂城门示众三日。我不想让你死在宁强,老子不受宁强管,老子是川军!"
张润质浑身一颤,裤裆顿时湿了一片。
黎明时分,队伍押着俘虏向四川进发。陈公会站在村口石碑旁,望着张润质被捆成粽子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晨雾中。按黄云峰的说法,到剑阁不过五日路程,但陈公会知道,张润质活不过第三天——那腿伤已经化脓了。
"团总,回去歇歇吧。"团丁小声提醒。陈公会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像是得了疟疾。
第五章 江湖没有赢家
团防所的案头摆着两份密令。一份是县长嘉奖令,表彰他"协助剿匪有功";另一份是汉中行署的公文,要求将张润质"押解至汉中受审"。陈公会把两份公文都扔进了炭盆。
火苗窜起的瞬间,他恍惚看见夏申道和张润质的脸在火焰中扭曲。大仇得报,理当畅快,可心里却像这燃尽的纸灰,只剩一片空洞。
腊月里,禅家岩下了场大雪。陈公会蜷缩在石菇岭的烟榻上,盯着马灯灯罩里跳动的火苗。烟枪里的鸦片膏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甜腻的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
"爹..."陈继周站在门口,手里捧着热茶,却不敢进来。少年眼里满是困惑——记忆中那个顶天立地的父亲,如今整日与烟灯为伴。
陈公会勉强支起身子:"放桌上吧。"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儿子放下茶碗匆匆离去。陈公会望着那杯逐渐冷却的茶,忽然想起去年今日,他还在教导继周"男儿当自强"。如今自强给谁看?夏福章去年冬天就病死了,张润质的人头挂在剑阁城门上,连保长见了他都绕道走。
可这胜利滋味,还不如一口鸦片来得实在。
窗外传来唢呐声,是周老爷家娶孙媳。若是往日,他必是座上宾。如今请帖都没收到一张。陈公会苦笑着凑近烟枪,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仿佛又看见那个血溅讲理场的午后。如果当时能忍住怒气,如果没踢断夏申道的脖子...可这世上哪有如果?
"陈团总!"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遐想。团丁慌张地闯进来:"不好了!黄...黄营长在成都兵变了!上头命令各县缉拿余党..."
陈公会手中的烟枪"啪"地掉在地上。他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江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赢家。
第六章 寄予儿子希望
战后,陈公会声望达到顶峰,他想把希寄予正在县立国语中学上学的儿子陈继周。
陈继周从小天资聪颖,读书过目不忘,武艺一学就会。陈公会送他进新式学堂,有意培养为接班人。旨因他大字不识几个,张润质写信骂他而引来笑话。他发誓要让陈继周到最好的学堂学最好的文化。
"继周啊,做人要记住,"陈公会常对儿子说,"对百姓要仁,对敌人要狠,对自己要严。"
陈继周恭敬点头,眼神在聪颖中闪烁着智,他把父亲的话记在心中。
民国十五年,陈公会已坐拥千亩良田,成为宁强南山一霸。他的鸦片瘾也越来越重,每天要抽上二两烟膏才能维持精神。这年秋天,一场花柳病击垮了他的身体。
"老爷,汉中来了位西医,说是能治您的病。"管家报告道。
陈公会摆摆手:"都试过了,没用。"他望向窗外飘落的黄叶,突然说:"叫继周来。"
二十八岁的陈继周已经长成俊朗成年青年,站在病榻前恭敬行礼:"父亲有何吩咐?"
陈公会盯着儿子的眼睛看了许久,突然问:"你恨我吗?"
陈继周身子一颤,随即镇定道:"父亲对我有生育养育之恩,何来恨意?"
陈公会苦笑一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让陈继周取来笔墨,亲自写了一封信:"把这交给天台乡的张乡长,他会安排你以后生计的。"(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第七章 人生末路
民国二十五年冬,陈公会的病情急剧恶化。德国进口的盘尼西林只能暂时缓解疼痛,无法根治顽疾。他开始出现幻觉,常常半夜惊醒,说看见冤魂索命。
腊月初八,陈公会召集全家到病榻前。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只有那双眼睛依然锐利。
"我死后,葬在庙梁上。"他指着窗外那座光秃秃的山梁,"坟要朝东,我要看着太阳升起。"
当晚,陈公会支开所有人,只留下高寨子人李清芳。两人抽了一夜大烟,谈了一夜往事。黎明前,陈公会突然说:"清芳啊,你说我这辈子,是好人还是恶人?"
李清芳不知如何作答。陈公会也不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我杀过该杀的人,也杀过不该杀的人。保过该保的百姓,也害过无辜的百姓..."
说完,他起身去了偏房。李清芳以为他去小解,等了许久不见回来,这才发现陈公会已经在房梁上自缢身亡,脸上竟带着解脱般的平静。
葬礼持续了十一天。川陕两地的权贵、乡绅、帮派头目纷纷前来吊唁。陈继周披麻戴孝,接待各方宾客,举止得体,赢得一片赞誉。
只有躲在人群中的陈公会之孙陈怀安默默无言。他知道,祖父的死不是结束,而是新一轮争斗的开始
棺木停在庙梁上,陈继周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转身走向等待他的人群。从这一刻起,他正式接过了陈公会留下的权力与恩怨,开始了自己的传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