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血——三代人的世纪沉浮》
第二篇 血仇
第一章权柄与迷失
真正的报服在救出红军伤员后,又加之权力之争,这场危险的游戏正式开始。(暗与安汉的地下秘密在后文详述,这是后话。暂且不途)。
宁强南山的秋雨连绵不绝,陈公会带着二十名团丁埋伏在帽帽山坳,雨水顺着斗笠边缘滴落。远处,一队土匪正押着抢来的粮食缓缓前行。
"打!"陈公会一声令下,土枪齐发。土匪头子王老七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陈公会一枪撂倒。这一仗,三十五岁的陈公会名震宁强南路。
"陈团总年轻有为,南路团防就交给您了。"知县拍着陈公会的肩膀,将委任状和十杆新式步枪交到他手中,正式任命陈公会为南路团总。
权力如同陈酿,初尝辛辣,回味甘甜。不到三年,陈公会已判若两人。粗布衣裳换成了杭绸马褂,家中养了专门的厨子,眼神也从清澈变得深不可测。
"团总,大竹坝的村民又来告状,说张润质的人抢粮。"手下赵四躬身禀报。
陈公会把玩着新得的玉扳指,眼皮都不抬:"给张爷送十两银子去。”
民国五年春,陈公会从林树平搬到了石菇岭,在石茹岭大兴土木,修建宅院。上梁宴上,四乡八邻的乡绅都来祝贺。宴席上,陈公会多喝了几杯,拍着桌子说:"在宁强南路,我陈公会说一不二!"
这话传到曾玉红耳中,如同针扎。曾玉红是陈公会远房堂兄,一直觊觎团总之位。他转身去了毛坝河,暗中联络张润质,密谋除掉陈公会。
第二章 调解纠纷种祸根
火石子夏家大院里,陈公会坐在大方桌前,六月的天特别闷热。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浸湿了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长衫。他为调解两胞弟纠纷而坐在这里。环顾四周,夏氏族人分坐两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
"陈团总,您可得为我们做主啊!"夏邦道跪在地上,额头抵着青石板,声音哽咽。他身后站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低垂着头,手指绞着衣角,正是这场纠纷的起因——夏邦道的独女夏小荷。
陈公会扶起夏邦道,目光却落在对面翘着二郎腿的夏申道身上。那人四十出头,一身锦缎长衫,腰间挂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正用一根象牙牙签剔着牙,满脸不屑。
"夏申道,你胞弟要给女儿招婿,本是家事,你为何阻拦?"陈公会沉声问道。
夏申道"呸"地吐掉牙签,冷笑道:"陈公会,你一个外人,管得着夏家的家族事?我夏家族规,无儿有女为绝后,不能指女招婿继承一脉香火,女子生来就是外人"。他站起身,走到侄女夏小荷面前,伸手就要摸她的脸,"这小妮子长得水灵,与其便宜外人,不如招我为婿?"
"畜生!"夏邦道猛地推开夏申道,双眼通红,"她可是你亲侄女!"
夏申道被推得踉跄几步,脸色骤变。他身后十几个家丁立刻围了上来,其中两人手里赫然端着短把子土枪。场中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陈公会心头一紧,连忙站到双方中间:"都住手!这里是讲理场,不是械斗的地方!"
"讲理?"复申道狞笑着,"老子就是理!"他突然提高嗓门,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辱骂喷涌而出,污言秽语竟连向家祖宗八代都骂了进去。
场中一片哗然。陈公会连喝三声"住口",夏申道却变本加厉,甚至朝地上啐了一口:"陈公会,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穷酸大老粗,还啥南路团总,也配在这里装大尾巴狼?"
陈公会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瞥见那两个持枪的家丁手指已经扣在扳机上,而场外围观的妇孺吓得瑟瑟发抖。若真动起手来,后果不堪设想。
"夏申道!"陈公会厉喝一声,"你再不收敛,休怪我不客气!"
夏申道哈哈大笑,转身就要离场:"老子懒得跟你废话,走!"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陈公会看到那个持枪家丁的枪口已经抬起,对准了夏邦道的方向。千钧一发之际,陈公会一个箭步冲上前,左手抓住夏申道的发辫猛地一拽,右手成掌劈向其脖颈——
"咔嚓"一声脆响,夏申道的身子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下去。
"谁敢动!"陈公会一脚踏在夏申道背上,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家丁,"动一下,这就是下场!"
场中鸦雀无声。两个持枪家丁面面相觑,终究没敢扣动扳机。
夏申道被抬回家后,三日不治身亡。消息传开,整个毛坝河都震动了。夏家之子夏福章状告陈公会故意杀人被县衙抓走。
县衙的大牢阴暗潮湿,陈公会盘腿坐在稻草堆上,盯着从高窗透进来的一缕阳光。已经过去两个月了,案子还在审理中。
"公会,吃饭了。"牢头老赵陈公会认识,端着碗稀粥进来,压低声音,"今天夏家又派人来县衙了,听说是夏申道的儿子夏福章,还带着您的老对头张润质。"
陈公会接过粥碗,眉头微皱。张润质是毛坝河另一个乡绅,五年前因为田产纠纷与他结下梁子,没想到这次竟和夏家勾结在一起。
"多谢告知。"陈公讳从袖中摸出几个铜钱塞给老赵。
老赵左右看看,凑得更近:"听说他们往汉中府递了状子,说您是有预谋杀人。县太爷压力很大啊。"
陈公会苦笑。那日他确实是被逼无奈,若不制服夏申道,恐怕死的就不止一个人了。但这话说出来,又有谁会信?
又过了半月,县太爷终于开堂再审。公堂上,夏福章一身孝服,哭得悲悲切切,口口声声说父亲是被陈公会无故杀害。而张润质则作为证人,绘声绘色地描述陈公讳如何"心狠手辣"。
陈公讳跪在堂下,背脊挺得笔直:"大人明鉴,当日夏申道携带武器,言语辱及先人,更欲对亲侄女行不轨之事。学生出手实为制止更大祸端发生。"
县太爷捋着胡须,眉头紧锁。这时,堂下突然站出一人:"大人,学生宁强伸仕,愿为陈公会作保。"
陈公会转头,看见一个身着绸衫的中年男子正向县太爷行礼。这人他认识,是宁强县有名的乡绅,素有清誉。
经过一番辩论和调查,县太爷最终判道:"夏申道素行不端,死有余辜。陈公会虽是为公处理纠纷,但致人死亡,仍有过错。着押监三月,以儆效尤。"
听到判决,夏福章脸色铁青,而张润质则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两人眼中都闪着怨毒的光。
出狱那天,宁强伸仕亲自来接。两人共乘一辆马车,缓缓驶离县城。
"多谢伸仕兄搭救之恩。"陈公会拱手道。
伸仕摆摆手:"陈兄言重了。夏申道横行乡里,人人得而诛之。只是..."他欲言又止。
"伸仕兄但说无妨。"
"夏家不会善罢甘休。夏福章已接手其父势力,更与张润质勾结。陈兄回去后,务必小心。"
陈公会望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沉默不语。他知道,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迟早会生根发芽。
回到屋内,陈公会从床下暗格中取出一把短刀。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他年轻时行走江湖的伙伴,已经多年未用了。
他轻轻抚过刀身,仿佛听到遥远的喊杀声。江湖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再难回头。二十年前师父的话言犹在耳:"公会,你性子刚直,眼里容不得沙子。这是优点,也是祸根。"
如今祸根已种,唯有面对。
第三章 除夕杀机
民国六年腊月三十,大雪封山。陈公会在家中设宴,款待手下弟兄。酒过三巡,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今晚不对劲。"陈公会对心腹说,"加派双岗,所有人子弹上膛。"
民国十七年冬,秦巴山深处的毛坝河飘起了第一场雪。
曾玉红站在自家祠堂的台阶上,望着飘落的雪花,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裹紧了身上的狐皮大氅,那是去年从陕西商人手里抢来的好货色。祠堂里,几个心腹正围着火盆低声商议着什么,火光在他们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
"大哥,消息已经放出去了。"一个满脸麻子的汉子凑过来,压低声音道,"张润质那边回了话,说大年三十准到。"
曾玉红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三个月前,陈公会在讲理场一脚踢死了夏申道那个老匹夫,虽然陈公会因此被关进了县大牢,但夏家的势力也一落千丈。这本是好事,可没想到夏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夏福章,竟勾结上了毛坝河的土匪头子张润质。
"告诉弟兄们,这几日都警醒着点。"陈公会摸了摸腰间的驳壳枪,"夏家不会善罢甘休。"
师爷说:"大哥,听说张润质手下有三十多条枪,再加上曾玉红他们,还有夏家,咱们..."
"怕什么?"陈公会冷哼一声。
话虽这么说,陈公会心里却清楚,这世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自从他入狱,陈家在县里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前。他转身走进祠堂,从神龛后面摸出一个沉甸甸的布包,解开后露出十几块大洋和一把锃亮的左轮手枪。
"去,把这些分给可靠的弟兄。"陈公会将大洋推给师爷,"告诉他们,跟着我陈公会,亏待不了他们。"
腊月二十九,雪停了,但山里的寒气更重了。
曾廷华蹲在帽帽山自家茅屋后的土坡上解手,冷风刮得他直打哆嗦。他正准备起身,忽然听到山下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曾廷华屏住呼吸,悄悄拨开枯草丛向下望去。
月光下,二十多个黑影正沿着山路蜿蜒前行,每人腰间都别着长家伙。曾廷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土匪!他认得领头那个高大的身影,正是毛坝河的张润质!
"弟兄们听着,"张润质停下脚步,声音压得很低但异常清晰,"明晚大年三十,陈家肯定放松警惕。咱们一鼓作气端了陈公会的老窝,取了他人头的,赏大洋五十!"
土匪们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曾廷华的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他和曾玉红没什么交情,但陈家好歹是地方上的大户,若是让这些土匪得手,帽帽山一带怕是再无宁日。
等土匪走远,曾廷华连滚带爬地跑回家,叫醒熟睡的妻子:"快,去陈家报信!就说张润质明晚要来!"
妻子吓得脸色煞白:"你疯了?要是让土匪知道是我们报的信..."
"少废话!"曾廷华急得直跺脚,"抄小路去,别让人看见!"
大年三十清晨,陈公会接到曾廷华妻子的报信时,正在祠堂里祭祖。他手中的香"啪"地折断了。
"确定是张润质?"陈公会的声音冷得像冰。
妇人战战兢兢地点头:"我家那口子亲耳听见的,说今晚要来..."
陈公会挥挥手让人带妇人下去休息,转身对心腹们道:"立刻派人去县里找陶大队长,其余人准备家伙,今晚咱们给张土匪来个瓮中捉鳖!"
然而没等报信的人走出村子,远处就传来了枪声。陈陈公会脸色大变——土匪提前来了,他带着家丁从石茹岭一口气跑到庙儿梁。
张润质确实提前行动了。他早就防着消息走漏,故意在前一晚放出假消息,实则当夜就带人突袭。二十多个土匪如狼似虎地冲进村子,见人就砍,逢屋就烧。
陈公会带着几个心腹且战且退,庙儿梁这地方说来也怪,大冷天还起了雾,陈公大声吼了起来:“张润质,陈老子在此,我的县保安队援兵在这等你多时了,有种你放马过来”。在摸不清地理的情况下,张润质下令迅速作了撤退。陈公会放了几排空枪后回到了石菇岭。
"大哥,后门走!"麻脸汉子满脸是血,拽着曾玉丝往后院退。
见势巳过的曾玉红翻墙逃进了后山。他在林子里狂奔,耳边全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村子的哭喊声。直到天亮,他才敢停下来,回头望去,他放的那把火把陈家祠堂方向烧得浓烟滚滚。
第四章 血染铜钱洞
帽帽山的硝烟还未散尽,陈公会站在铜钱洞外,盯着地上那摊暗红的血迹——那是张润质突围时留下的。陶贵庭的土炮把洞口轰得塌了半边,碎石间还卡着半截断指,不知是哪个倒霉土匪的。
"跑了?"陈公会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五个月的追剿,折了五个弟兄,竟还是让那畜生逃了!
陶贵庭摘下军帽擦了擦额头的汗:"放心,他跑不远。张武明已经带人往毛坝河方向追了。"
陈公会弯腰捡起地上一枚黄铜弹壳,在指间摩挲。这弹壳底部刻着个"张"字,是张润质私兵的标记。三个月前,就是这样的子弹打穿了他堂弟的胸膛。
"陈团总!"一个团丁气喘吁吁跑来,"曾玉红...曾玉红被大竹坝的人..."
陈公会心头一跳。曾玉红是他派去调解纠纷的乡绅,怎会...
当陈公会赶到老洞滩时,崖下的景象让他胃部一阵痉挛。曾玉红的尸体像破布娃娃般摊在河滩上,头颅歪成不可思议的角度,身下的鹅卵石被染成酱紫色。几个村民正用竹竿试图把尸体拨到岸边。
"谁干的?"陈公会声音沙哑。
崖上的老槐树后转出个佝偻身影,是水磨山的老李头。老人浑浊的眼里噙着泪:"我儿子...被土枪打死那天,曾玉红就在土匪队伍里..."
陈公会喉结滚动。他认得这老人——儿子死后,老人抱着染血的棉袄在乡公所门口坐了三天。
"还有我家的房子!"王寡妇从人群里冲出来,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陈公会鼻尖,"你们当官的剿匪,匪没剿干净,倒把我们百姓害苦了!"
陈公会后退半步。这些往日对他恭敬有加的乡亲,此刻眼中燃烧着令他陌生的怒火。他突然意识到,在百姓眼里,他和张润质并无区别——都是带来灾祸的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