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第三章.双面人生
郑家院在禅家岩北面的山坳里,是当地乡绅郑万堂的宅子。陈继周父子到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有穿川军制服的,也有穿陕军制服的,泾渭分明地站在两边,互相瞪视着。
郑万堂是个精瘦的老头,留着山羊胡,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热情地把陈继周父子迎进正堂,那里已经摆好了酒席。
"陈指导员,久仰久仰!"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内室传来。门帘一掀,走出两个男子——前者身材魁梧,满脸横肉,腰间别着两把盒子炮;后者文质彬彬,穿着长衫,像个教书先生。
小怀安立刻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房德镒和曾子贤。
"黄兄,曾兄。"陈继周拱手行礼,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别来无恙。"
房德镒大笑着拍打陈继周的肩膀:"托陈指导员的福,能吃能睡!"他转向陈怀安,"这就是令郎?好小子,有股子机灵劲!"
曾子贤则只是微微点头,目光在小怀安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看出什么。
众人落座后,川军和陕军的代表开始宣读招安条件。房德镒将被任命为靖安乡自卫大队长,曾子贤则直接编入保安第七团任搜索连连长。两人带来的枪支大部分上缴,但每人可以保留二十条枪和十个亲信。
整个过程中,房德镒一直大声附和,时不时拍桌子表示赞同;曾子贤则安静地听着,只在关键处提出几点修改意见。陈继周坐在中间,像个调解人,时而附和川军,时而支持陕军,巧妙地平衡着双方的利益。
酒过三巡,协议终于敲定。就在众人准备签字时,一个川军军官突然提出:"两位好汉既然弃暗投明,总该有所表示。我听说房队长去年在牢固关得了七辆军车..."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房德镒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枪。
陈继周急忙打圆场:"李营长说笑了,那些车早就..."
"车是没有了,"曾子贤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不过我们倒是记得车上装的是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川军代表一眼,"如果长官们感兴趣,我可以单独汇报。"
川军军官的脸色变了变,随即大笑起来:"开个玩笑罢了!来,喝酒喝酒!"
签字仪式终于顺利完成。众人举杯庆祝时,陈怀安注意到曾子贤悄悄塞给父亲一张纸条,而父亲则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离开郑家院时,雨已经停了,但山路更加泥泞。走到半路,父亲突然说:"怀安,你先回去。我去趟苍坪里。"
"去找四叔?"
陈继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事...需要处理。"
陈怀安知道父亲在撒谎。四叔早在半个月前就去汉中打探消息了。但我陈怀安没有拆穿,只是点点头:"小心点。"
陈怀安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岔路口,他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陈继周没有去苍坪里,而是拐上了一条通往毛坝河的小路。他在河边的一间废弃磨坊前停下,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推门而入。
小怀安蹑手蹑脚地靠近,透过破败的窗棂,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曾子贤正在磨坊里等着,身旁站着几个持枪的汉子。地上堆着十几个木箱,其中一个已经打开,里面全是崭新的步枪。
"三十条汉阳造,"曾子贤说,"按约定,一半归你,一半我们带走。"
陈继周蹲下检查枪支:"弹药呢?"
"在下面。"曾子贤踢了踢另一个箱子,"盘尼西林和奎宁在最底下,安先生特别嘱咐带给你的。"
陈继周的表情变得柔和:"他...还好吗?"
"很好。"曾子贤笑了笑,"他让我转告你,'三月桃花开'。"
陈继周突然哽咽了:"替我谢谢他...还有,告诉他要小心,周世昌已经怀疑了。"
陈怀安悄悄退开,脑子嗡嗡作响。"三月桃花开"——这不是黑脸叔临死前让我带给曾子贤的暗号吗?父亲和安汉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陈继周还没回来,小怀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今天的见闻:郑家院的酒席、磨坊里的枪支、那句神秘的暗语...
半夜时分,陈怀安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透过门缝,他看到父亲正在堂屋里清点几根金条,脸上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疲惫和释然。
第二天,县里送来了委任状——陈继周正式出任靖安乡乡长,房德镒为自卫大队长。与此同时,胡志高袭击元坝子派出所的消息传来,打死了一名警察。
"这个胡志高,不识抬举!"陈继周拍案而起,"房队长,立刻组织人手,务必将此贼剿灭!"
房德镒——曾经的土匪头子,如今穿着笔挺的自卫队制服——啪地立正敬礼:"是!乡长放心,我一定把这颗钉子拔了!"
三天后,胡志高在闫家店被击毙。陈继周亲自将缴获的赃物——几包标着"周"字的花盐——摆在乡公所门口示众,围观百姓拍手称快。
县里送来"除暴安良"的匾额那天,陈继周喝得大醉。夜里,陈怀安听见父亲在梦中呓语:"安先生...我对不起您..."
小怀安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突然明白了祖父陈公会那句话的真正含义。在这个枪杆子里出政权的世道,我们陈家靠枪起家,也终将被枪毁灭——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