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径文学社作品】(夕阳浅唱)

(山径文学社是1985年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一群少数民族青年自发组建的群众性业余文学组织。)
当年学校养的条子猪
【崞嵘】

常说:人老了,总喜欢念叨过往。尽管那些尘封多年的鸡毛蒜皮早已随风飘散,昔日褪色的记忆已经深埋在时光的皱褶里,但岁月的积淀,仍能品味出个中的甘醇绵长……
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高中毕业回乡当民办教师,在一所村小戴帽子的初中班任教语文。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正式走上工作岗位,也是我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
那个年代农村学校发展很快,几乎村村都办了小学,稍大点村或附近两个村就会依附村小办戴帽子的初中班。当时的学校是村里老百姓自己修的,老师大多是民办教师,国家投入不大。学制是小学五年,初高中各两年,基础教育加起来才九年。
我所在本村村小,十几个老师大多是本村和邻村的民办教师,只有三四个国家教师是外地人。校长和教务主任好像都是国家教师。国家教师尽管收入不高,也是按月拿工资,民办教师是拿工分的,每月才几块钱的生活补助,全交到学校食堂里,一个月也打不了一两次牙祭。全校十几个老师收入差距有点大,大家一个食堂吃饭,伙食标准不好统一,太贵了民办教师吃不起,油星子太少了国家教师有意见。校长是个聪明人,利用农村学校有学农基地的优势,发动老师们自己种菜。这样既可减轻一部分伙食费压力,还可省点钱出来多打一两次牙祭。国家教师、民办教师都高兴。
后来因为学校规模扩大,校长专门找大队(村)支书增加了一个民办教师编制,请了个在部队当过炊事兵的退伍军人给老师们做饭,好像觉得他工作量并不重。因为学校民办教师多,好多老师为了省钱放学后晚饭都回家吃,晚餐只有几个国家教师和少数民办教师在食堂吃,炊事员有很多富余时间。校长说要能养头猪就好了。这个想法一提出来,大家纷纷赞同,心想总共才十几个老师的学校,如果一个学期有一头大肥猪放在食堂里,那将是多诱人的场景,想想都过瘾。

终究在我们学校养猪是头一次,首先是关猪的猪栏没有,学校里没有这样的空房子。还好大家都是农村人,意见一经统一,大家齐心协力在厕所旁不远处建了一个几平方的干打垒土墙的小猪圈。选猪崽也有争议,如果买那种刚出栏的小猪崽怕不好养,后来大家商量买那种农民家里养了个把月,20几斤的半大猪崽,长得快些。这个挑选猪嵬的任务自然交给了食堂炊事员,有位家里有过养猪经验的民办教师自告奋勇帮忙一同去买。
那年秋季刚开学,猪崽买回来了,当天受到了全体老师的隆重欢迎,所有老师都围着猪圈评头品足一番,对小猪崽的长像和今后的生长趋势进行了充分的评议和预测。猪圈新铺了干草,一只肥嘟嘟、20好几斤的小花猪在新猪圈东蹿西跳,似乎还没有完全认可它的新家,对大家的围观也惊恐不已。
小猪崽安家了,可炊事员对猪食犯了难。那个年代农民家养猪,一般是猪草里拌点家里的剩饭剩菜、米糠红薯之类的。学校总共才十几个老师吃饭,而且大多数民办教师只吃中餐,每餐定量的几两米吃得光光的,多数老师只是大半饱的样子,哪有剩饭剩菜哩,而且学校做饭是民办教师交的米,国家教师也是买囯家粮库的米,也没有米糠。只有学农基地有一些过了季的菜帮子,但也不够,开初个把月,食堂炊事员到学农基地弄点残菜,也时常从家里弄点米糠来,但总不是长久之计。而且猪越大会吃得越多,这个问题得解决。于是校长又开了个诸葛亮会,要大家群策群力想办法。有人说可到大队(村)园林农场去买点红薯藤和米糠,有人主张再过个把月可利用学生劳动课带学生去农场挖了红薯的地里再刨一遍,可以刨些碎红薯根做猪口粮的贴补。当时学校只有两个初中班,我当其中一个班的班主任,去大队农场红薯地里刨烂根的任务由我们班打头阵。

一个周末的下午,由一位民办教师先与农场联系好,我带领30几个半大孩子拿着他们从家里带来的各种农具,两节劳动课除去来回路上的时间,在农场刚挖过不久的红薯地一顿乱刨,只要是看得见的红薯根都如获至宝,有的竟然还刨到巴掌大的烂红薯块。最终加起来,差不多有40多斤,再加点地头边拣到一些红薯藤,应该够那头小猪崽子吃好几天了,这太令人兴奋了。刨回来的烂红薯根放在学校食堂里,得到了校长和老师们的充分肯定。这条路子基本上是走得通的。后来其他班也分别去附近队集体红薯地里刨过几次红薯根,有的学生知道了学校养这头猪的困境,时不时偷偷从家里用书包装点米糠和烂红薯到学校来交给老师。校长知道后怕影响不好,要老师们制止了。
自从学校养了这头猪,老师们好像多了一份牵挂,有事沒事喜欢到猪圈边看看,学生们也喜欢常来围观,好像我们养的不是一头猪,而是一只宠物。由于看的次数太多,我们总感觉这头猪长得太慢,天天看着,几乎没太多变化。而且临近冬天有些冷了,校长又带领我们用稻草编了几个帘子,将猪圈四周围了围。最后校长狠了狠心,从食堂伙食费中拿出点钱,去农场买了点红薯米糠,要炊事员给小猪加餐,也想催催它快点长。
好不容易养到期末,小猪长成了70多斤略显瘦长的条子猪,好像要开始长膘了。大家渐渐觉得它更可爱了,离我们期望的大肥猪也仅一步之遥了。可校长心里又犯了难,眼看要放寒假了,这猪还没养肥,假期谁来招呼它呢。当时农民家养猪一般得一年,到年底也就一百二三十斤才宰的。学校也是头一次养猪,虽然是20多斤的半大猪嵬养起的,也没考虑到它一个学期能长多大,而且放假了没人照看。于是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商量对策。最后集体决策,放假前宰了它吃肉。

临近放假前两天,学生考完试离校了,我们开始了宰猪。炊事员是当兵的出身,回生产队借了几样宰猪工具,亲自操刀,有两位体力好的男老师自告奋勇帮忙。当猪被揪出猪圈,惨烈地嘶叫时,我们站在旁边看着它,完全还是一个没长膘的条子猪呀,为何就要宰了它上餐桌呢?校长叹了口气说,要能再养几个月就好了。
半大条子猪最后宰了加下水一起不到40斤肉,皮下薄薄一层基本上没什么肥肉,这种肉也不好分给老师们带回家,于是大家一致商定,全部放学校食堂打牙祭。中餐第一顿,炊事员说肉放锅里炒还要放油,要不会烧锅。但我们吃过后都说还不错,终究那个年代大家肚子里没油水,难得吃到肉,再者它怎么说也是宰杀的新鲜肉。晚餐大家兴致勃勃再吃一顿,感觉效果更佳,因为炊事员有了经验,做成了回锅肉。那时学校晚餐时间早,平时是学校四点多钟放学后不久,国家教师就在学校吃晚餐了,民办教师都是本村和邻村的,晚餐为了省伙食费都回家吃,炊事员平时也做完晚餐就回家。那天大家早早吃完晚餐,炊事员说猪肉和下水还剩一些,明天中餐再打牙祭。可有的人说,干脆再吃个夜宵,一天干完算了,免得心里老惦记着。反正只有明天一天就放假了,有的民办教师想不吃中饭就回去了。这个提议一经通过便实施,晚上竟有几位老师自告奋勇帮厨。大概在傍晚八点多钟,大家又齐聚食堂,分享完这头养了一个学期的半大条子猪的最后一杯羹,全体老师也罕见地在学校食堂一天吃了四餐。
条子猪的肉吃完了,那个老师们亲手修的土墙猪圈也寂静了。第二天有几个住得近的学生来学校玩,看到猪圈空空如也,惊讶地"噫"了一声,再看看猪圈不远处屠宰后的脏东西,似乎明白了。嘴里嘟哝着,怎么这么小就杀了呢?我心里也想,这头猪养在我们学校也真寃,还沒长膘就夭折了。后来,学校再没养过猪,那个临时猪圈也废弃、最后倒掉了……

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村小已经停办。这几年偶尔回家乡总会去学校看看,学校校园早已面目全非,但那些曾经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耳边回荡……人啊,有时明明知道回忆只是一种幻象,却依然愿意在幻觉中执意寻觅那些灰飞烟灭的碎片。怀旧就像是一场温柔的梦,会让人在时光的长河中找到心灵的慰籍。即使岁月流转,那些珍贵的片段依然能在心底栖息……(2025.4.24)

(本文源于作者微信公众号“淡然于表”。采用原文图片与排版样式。)
【编后】民办教师是中国教育的一块丰碑。民办教师虽然卑微,但在我心中,他们一生崇高!

(民办教师是中国教育的一块丰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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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郭荣学(笔名崞嵘),男,湖南省武冈市人。长期在教育行政部门从事基础教育、职业教育与成人教育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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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径文学社肖殿群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