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 / 冷雨

蜂巢与光:城市缝隙里的生命课
文/林庆征
一、春潮里的市井烟火
晨光漫过公园的防腐木栅栏时,蜂巢在一丛龙沙宝石月季里轻轻颤动。露水沾着昨夜的雨气,混着远处早餐摊的葱花味,钻进工蜂阿黄的触角。四十只工蜂依次钻出巢口,半透明的翅膀上凝着细碎水珠,振动时发出的嗡鸣,像极了地铁口共享单车的开锁声。
阿黄的右翅有道褐色伤痕,边缘蜷曲如被揉皱的糖纸——那是去年夏天,穿红裙的女孩用放大镜灼伤的。此刻它停在栅栏上,看着晨跑的人踩过带露珠的草坪,运动鞋底沾起的草汁,在地面洇出深浅不一的绿。「今天的洋槐蜜该有焦糖味了。」它嘟囔着,翅膀扫落一片月季花瓣,上面的「禁止踩踏」字样已被雨水洗得模糊。
蜂巢藏在两株嫁接的双色月季中间,外层是枯枝混着外卖包装纸筑成的盔甲,内层涂满带松针香的蜂胶。阳光穿过写字楼玻璃幕墙的反射,在巢壁上碎成金粉,照亮了育婴室里的幼虫——它们正蠕动着啃食掺了雾霾颗粒的花粉膏,身体透亮如裹着灰琥珀的米粒。小绿是最年轻的工蜂,它总把多余的花粉堆成小山,幻想那是对面商场的玻璃穹顶。
二、钢铁阴影下的生存战
正午的蝉鸣被电动车的轰鸣绞碎。
胡蜂俯冲时,翅膀卷起的气流撞得月季花枝乱颤。它的甲壳油亮如汽车烤漆,毒针尖端凝着的水珠,不是露水,是前夜撞死在车灯上的飞蛾体液。第一只工蜂被擒住时,正用后腿梳理沾满粉尘的花粉筐,胡蜂的大颚合拢声清晰可闻,像掰断一次性筷子,翅膀碎成透明的鳞片,飘落在「文明观赏」的木牌上,牌面还粘着半张过期的咖啡馆优惠券。

「躲到育婴室!」阿黄的伤翅拍在巢壁上,发出空壳般的闷响。工蜂们慌忙后退,触角碰撞出慌乱的节奏,像早高峰地铁里此起彼伏的手机提示音。胡蜂堵在巢口,毒针每次刺入工蜂胸膛,都发出「噗」的轻响,像奶茶吸管戳破封口膜。小绿蜷缩在幼虫身边,看见阿黄数着尸体,每点一次触角,腹部就微微抽搐——十七、十八、十九,尸体堆成的小山,比它用花粉堆的「摩天楼」更高。
胡蜂擦着毒针上的血,翅膀擦过栅栏的金属扣件,发出指甲刮黑板的尖啸。巢外的月季落英缤纷,粉色花瓣上的褐色斑点,渐渐分不清是花蜜还是血迹。阿黄盯着胡蜂腹部的褶皱,突然想起便利店冰柜里结霜的易拉罐环,同样闪着冰冷的光。
三、四十七度的热血沸腾
「它们的呼吸孔在腹部!」阿黄的伤翅突然绷直,露出下面新生的绒毛,像人类鬓角新长出的白发。工蜂们怔住了,巢内的空气里浮动着蜜香与汽车尾气的混合气息。小绿想起去年冬夜,寒潮裹着雪粒子拍打蜂巢,工蜂们挤成金球,用体温焐热蜂巢的情景,那温度透过甲壳,曾让它以为春天提前到来,像手机屏幕亮起的暖光。
第一波攻击如金色闪电。二十只工蜂同时扑向胡蜂的复眼,它们的足腿细如缝衣针,却拼命撑开胡蜂的眼睑,哪怕被锯齿状的触角划开腹部,也用最后力气吐出蜜露,模糊那对冰冷的复眼。胡蜂甩头时,几只工蜂的尸体被抛向空中,像被风吹散的便签纸,坠落时撞在「请勿投喂」的牌子上,划出淡色的痕。
第二波工蜂咬住胡蜂的翅根关节,它们的颚部渗出酸性消化液,在甲壳上蚀出细小的气泡,发出「滋滋」声,像雨水滴在刚熄火的发动机上。小绿跟着阿黄绕到胡蜂腹下,看见那排细密的呼吸孔,突然想起地铁站里的通风口,总是吞吐着闷热的风。「就是现在!」阿黄大喊,螫针同时刺入呼吸孔,剧痛让胡蜂浑身抽搐,却压不住工蜂们振动翅膀的轰鸣——那是四百个胸腔共振的声音,像暴雨砸在共享单车的车筐上。
蜂球滚动时,小绿感觉自己的甲壳在发烫,体温一点点升到四十七度。胡蜂的挣扎越来越弱,它的翅膀不再发出摩托车般的轰鸣,而是变成气若游丝的呜咽,像没电的电动车报警器。工蜂们知道,这是胜利的温度,是用生命燃烧的熔炉,比便利店热饮柜的温度更烫,比人类掌心的温度更灼人。
四、废墟上的共生之光
三小时后,蜂球散开,胡蜂的尸体躺在栅栏下,像片被踩扁的薯片包装袋。工蜂们的尸体覆盖着它,翅膀交叠成金色的毯,每只螫针都深深扎进胡蜂的甲壳,像人类钉在木板上的图钉。小绿爬到阿黄身边,老工蜂的螫针已断裂,腹部渗出半透明的体液,混着花粉的金粉,像洒了一地的奶茶珍珠。「疼吗?」小绿问。阿黄用触角碰了碰它的额头,伤翅轻轻颤动:「你闻闻,风里有煎饼果子味。」果然,不知从哪个早餐摊飘来的香气,冲淡了空气中的铁锈与血腥。
幸存者们把同伴的尸体搬到向阳的山坡,用蜂胶粘合它们的翅膀,摆成一个会旋转的圆圈,像人类小孩用花瓣摆的魔法阵。小绿采来沾着露水的薄荷,放在阿黄身边,清凉的香气里,它看见穿红裙的女孩跑过草坪,母亲在后面喊:「小心蜜蜂!」女孩却停下脚步,从书包里掏出块水果糖,放在尸体堆前。糖纸在风中展开,像一面小小的彩旗。
暮色浸染城市时,新的工蜂从育婴室爬出。它们振动着嫩黄色的翅膀,飞向缀满LED灯的夜空,翅膀上的金粉落在加班晚归的白领肩头,像未落的星星碎片。小绿忽然明白,在这个钢筋与泥土混杂的世界里,蜜蜂、胡蜂、人类,都不过是在寻找生存的光。胡蜂用毒针书写强权,蜜蜂用团结铸造铠甲,而人类呢?他们在栅栏上写满「禁止」,却又在绿化带里种下「满天星」。
夜风带来远处的钢琴声,混着未散尽的蜜香。小绿振翅起飞,看见母亲牵着孩子走过,孩子指着蜂巢说:「妈妈,它们在开演唱会吗?」母亲笑了,从包里拿出瓶花露水:「不,它们在教我们,不同的翅膀,也能在同一片天空下跳舞。」这时,一朵蒲公英绒球飘过,落在孩子的发梢,又被风吹向灯火通明的写字楼,像一颗会飞的星星,去向未知的远方。
尾章:光的方程式
这场战争教会我们:
强权从不是生存的铠甲,团结才是弱者的盾牌。胡蜂以为毒针能征服一切,却忘了再坚硬的甲壳,也抵不过千万颗燃烧的心。人类何尝不是如此?用钢筋筑起高墙,用规则划出禁区,却常常忘了,在文明的花丛里,每只翅膀都有振翅的权利。
蜜蜂的蜂巢与人类的城市,本质都是对光的追寻。当我们学会像工蜂那样,用温柔的触角触碰差异,用温热的体温融化隔阂,或许就能看见:钢筋与花蕊可以共生,毒针与蜜露能够并存,所有生命的振动,都能谱成同一段天空的旋律。
就像此刻的公园,木栅栏上爬满牵.的航线,在暮色中织成一片会呼吸的网——那是比战争更永恒的答案,是所有翅膀共同书写的,共生共荣的诗行。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放下手中的「放大镜」,学会在城市的缝隙里,倾听光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