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家欢杂熬菜
作者 王佳铭
电视机里传出《父亲》的歌声：“我的老父亲，我最疼爱的人……”，真情而悲壮，动人心弦，感人肺腑，勾起我对仙逝父亲的深深怀念……
我家有一道传统菜，其味无穷。记得有一次，在深圳的万元大席上，我随口提起，竟博得满座眼红，垂涎欲滴，不屑宴桌上的山珍海味，吵着闹着寻找地方硬要我露一手，让大家一饱口福。
这道菜虽制作非常简单，内容却十分丰富。只要事先备齐白菜、苦菜、茴香、大葱、粉丝、毛芋头、豆腐皮、臭豆腐等，以及老肥肉（或者牛肉冷片）、昭通酱，还有一锅加足了牛油的牛肉高汤，然后，按照既定的程序与时间，逐一将肉、酱和各种菜蔬放入高汤锅中，熬熟即可，趁热食之。
每当我们全家老老小小十几口人团聚一堂时，这道传统菜必被隆重推出，肯定大受欢迎。这道菜的味道，用当今最时髦的字眼来形容，那就是：“爽歪歪！”“帅呆了！”广告词也是现成的：“味道好极啦！”毫不夸张地说，每次吃罢这道佳肴，总免不了像孕妇似的腆着撑胀得既舒服又难受的肚皮，溜达来溜达去，直至小腿发酸，末了还得吞下一把酵母片。然后呢，如同一个喝醉了的酒鬼，酒还没全醒，就又盼待着下一次的酒宴——我们总要等敲定了下次聚集共享杂熬菜的日子，才会心满意足而又恋恋不舍地告别大家回到小家。我们给这道菜起了一个贴切而充满情趣的名称：合家欢杂熬菜。
闭上眼睛想象一下吧：举家欢聚，老少同堂，尤其是在天寒地冻的季节里，或者是因工作不顺、生活不爽，处于心绪郁闷阴暗的困窘中，全家人团团圆圆地围着一锅热腾腾、香喷喷、辣乎乎、油汪汪的杂熬菜，目标一致，情感投入，兄弟姊妹间我敬你一筷子菜，你敬我一调羹汤，再共同擎杯敬父母一口酒，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吃在嘴里爽口，咽到肚里暖心，叙不完的家常话，道不尽的血脉情，浓浓亲情融合着家的温馨，令人陶醉，催人激越，倘若再淡淡的伴放一曲《常回家看看》，真乃一幅天伦之乐趣味无穷的绝妙图景也！这时，你会感觉到冬天里的春意，心间百花绽放，在逆境低谷中豁然柳暗花明，天广路宽，一切忧愁烦恼统统摒弃于九霄云外！
每当此时，笑得最惬意、最开心的是我们年迈的爸和妈，特别是买菜、洗菜、做菜忙活了一阵子的老爸，脸上饱经风霜的皱纹，犹如一条条欢舞的彩带，宛似一道道灿烂的阳光。瞧他老人家，目光像一把燃烧的梭子，不停地穿行在儿女孙辈之间，小酒一口接一口，呷啜得“滋儿滋儿”，挺悦耳，很响亮，特带劲，津津有味。他还时不时用筷头蘸酒，哄小孙孙舔一舔，看着小东西辣得挤眉弄眼的怪相，便带头仰面朝天哈哈大笑，然后亲昵地搂抱在怀中往嘴里塞好吃的。每次，满满一大锅杂熬菜，总是在从头到尾的欢天喜地中一扫而光，滴汤不剩！
做杂熬菜，老爸不光是一把好手，仿佛还是一种嗜好。忙工作时，一般是在逢年遇节时才做；后来退休了，就每个星期日做一次；年纪老啦，竟巴不得天天顿顿都做！无奈，轮到我们管吃不管做的儿女们，却没了吃的时间，害得老爸常常面对一锅杂锅菜长吁短叹，端着酒盅举着筷头发愣发呆，脸上的皱纹里填满了寂寞与惆怅。我们的老爸啊，也常常是在呆愣和叹息过后，菜未吃一嘴，汤没喝一口，一锅杂熬菜均分成四份，无论天阴天晴，不顾辛苦劳累，掼着脚板，城南城北，一份一份地送到四个子女家中。此情此景，叫我们兄弟姐妹无不为之动容、动心、动情。于是，心照不宣，兄妹四家无需相约，只要老爸一说要做杂熬菜，就像接到圣旨般即刻从四面八方齐刷刷地赶回家来，团诺诺地围住那一锅热腾腾、香喷喷、辣乎乎、油汪汪的杂熬菜，共度美好时光，笑语欢声又不绝于耳，老爸的脸上重飞彩带再泛阳光。
这时，我似乎明白了老爸的心意：他用杂熬菜吸引儿女们回家，是图个热闹，为自个儿排遣寂寞与惆怅。不幸，老爸患上了不治之症，尽管我们倾尽所能，不惜任何代价，试图挽留住他垂危的生命，结果枉然，徒劳无用！在“回光返照”的那一天，老爸做了最后一次杂熬菜，特意把我这个长子提前叫去，手把手地传授做杂熬菜的秘籍与技巧，边教导边嘱托：“家和万事兴。一家人，如果不时常见见面，说说话，就会变生，逐渐疏远，最后散伙！”我顿时恍然大悟：噢，原来老爸热衷于做杂熬菜的良苦用心在于：凝聚一家人的亲情维持大家庭的和谐啊！父爱如山，沉稳而坚实，是儿女生命中永恒的依靠。老爸的遗言，也让弟妹们茅塞顿开，百感交集，铭记在心，矢志于行。就在这次明欢暗悲的聚会中，我们将这道传统佳肴命名为：合家欢杂熬菜。
清明节，兄弟姊妹在我的指导下，齐心合力做了一锅杂熬菜，举家来到老爸的墓前。首先，向老人家敬上一碗儿女们承做的杂熬菜，还有一盅老爸爱喝的小清酒。然后，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围着一锅热腾腾、香喷喷、辣乎乎、油汪汪的杂熬菜，相互夹菜舀汤，彼此畅叙衷肠，浓浓亲情萦绕在心间，朗朗笑语荡漾在坟茔。仿佛，我听见了老爸呷酒“滋儿滋儿”声和铁路工人特有的爽亮笑声……
耳畔又响起《父亲》的歌声：“……这辈子做你的儿女我没有做够，央求你呀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我的老父亲……”
换一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