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野涧(陕西)
岳家岩的雪迟迟未化
——是冬天遗忘的薄衫
在秦巴山的云雾里
被三月的风
轻轻晾上枝头
整座山都在颤动
那些白色裙摆
有的拂过新垒的黄土
有的落进采茶人的竹篓
更多的 伏在春的肩头
等一场雨
来称量它们
清浅的重量
我们站在阳山坡地
看云与云相拥
突然惊觉:
这满山起伏的雪浪
原是大地
最温柔的独白
柳絮轻舞时,
春天正温柔转身。
茶尖托着南方的露,
椿芽捧着北方的光。
泥土里的诺言苏醒,
谷种书写生长的秘密。
雨丝拨动光的琴弦,
新绿谱成田野乐章。
布谷鸟的歌声里,
犁沟描画着诗行。
以拔节的韵律,
走向金黄的远方。


叶络蛛丝叩院门,
昏鸦惊破未归魂。
曾经欢悦已沉沦。
雪呵冬夜三更漏,
絮舞秋深满地痕。
易把愁丝缠别梦,
难将思念付流云。
青灯明灭照孤身。
举杯邀月吞残夜,
洒泪倾壶咽晓昏。
时光褶皱里的魂兮归来——陈野涧《浣溪沙·归魂》的时空重构艺术
"叶络蛛丝叩院门"的意象如一枚锈蚀的铜锁,开启了记忆的深宅。陈野涧的《浣溪沙·归魂》并非简单的悼亡之作,而是以词牌为针线,在时光的褶皱里缝制出一幅超现实的精神图谱。这首词通过对时空的切割重组,在"雪呵冬夜"与"絮舞秋深"的错位中,在"青灯明灭"与"晓昏交替"的循环里,构建起一个属于中国文人的永恒乡愁空间。
一、破碎时空中的记忆考古
词人手持"三更漏"的沙漏,将时间切割成碎片化的考古层。"雪呵冬夜"与"絮舞秋深"的季节错置,如同敦煌壁画剥落的彩绘,在违反自然时序的悖谬中,暴露出记忆的创伤性本质。这种时空错位并非艺术失误,而是刻意为之的意识流笔法——冬夜的呵气凝结成霜花,秋深的柳絮堆积成雪冢,两个季节的物象在记忆的熔炉里交融,形成普鲁斯特式的"玛德莱娜时刻"。
词牌"浣溪沙"在此被解构成流动的沙漏,沙粒既是时间的碎片,又是情感的载体。"满地痕"的雪絮印痕,恰似陶渊明"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的现代转译,但陈野涧的突破在于将这种飘零感锚定在具体的空间坐标里:蛛丝缠绕的院门,青灯摇曳的孤室,这些空间意象成为记忆的存储介质,在词人的精神考古中显现出层层叠叠的情感年轮。
二、物质意象的精神转译
"叶络蛛丝"的物理存在被词人赋予形而上的叩击力量。蛛丝不再是单纯的生物造物,而成为连接阴阳的琴弦,每片落叶叩响院门的瞬间,都是生者与亡灵的加密对话。这种物象的转喻令人想起李商隐"春蚕到死丝方尽"的经典转化,但陈野涧的创造在于将这种转喻置于后现代的语境中——蛛网既是被遗弃庭院的见证者,又是互联网时代的隐喻,那些"未归魂"在数字空间里游荡,形成新的存在困境。
"青灯明灭"的佛前意象与"举杯邀月"的诗仙姿态形成宗教与世俗的张力结构。词人在宗教救赎与诗意栖居之间摇摆,最终选择将"洒泪倾壶"的悲怆转化为存在主义的行动宣言。这种转化通过"吞残夜"、"咽晓昏"的吞咽动作完成,将抽象的时间物质化,使虚无的流逝成为可被身体感知的实体,如同里尔克在《杜伊诺哀歌》中将恐惧转化为"纯粹的呼吸"。
三、词牌形式的当代激活
在看似严守《浣溪沙》格律的表象下,陈野涧完成了对传统词体的基因重组。双片六句的经典结构被拓展为五联十句的变奏,这种形式创新不是对词牌的背离,而是对其生命力的重新激活。如同毕加索解构《宫娥》的古典空间,词人通过句式的延展,在"易把愁丝缠别梦"与"难将思念付流云"的悖论性对仗中,建立起现代情感的逻辑迷宫。
词中"未归魂"的游荡状态,恰似本雅明笔下的历史天使,面对堆积如山的记忆碎片却无法驻足修补。但陈野涧并未陷入彻底的虚无,他在"洒泪倾壶咽晓昏"的决绝姿态里埋藏着重生的密码——当泪水与残酒混合成新的液态时间,当孤灯将身影投射成复数的存在,那个被"惊破"的魂魄,或许正在词语的褶皱里悄然聚形。
在这首现代《浣溪沙》的肌理中,我们触摸到中国文人精神的基因链正在发生嬗变。陈野涧用"雪絮"重写"杨柳岸"的离愁,用"青灯"重构"西窗烛"的守望,在解构与重建的辩证运动中,完成了一次惊艳的魂兮归来。当词语的碎片在时光长河里重新排列组合,那些被埋葬的欢悦与思念,终将在诗性的时空中获得永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