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两朵蓝紫花存照

文/高万勇

一、凯水边的苏醒

凯水在暮春时节，总是泛着绸缎般的光。当我的镜头对准南岸草地时，那两簇蓝紫色的火焰突然撞进取景框——像是有人把晚霞揉碎在翡翠盘子里，又像是哪位女神打翻了梳妆台上的琉璃瓶，让千年沉睡的种子吸饱了阳光，在三月的风里亭亭玉立成两尊会呼吸的玉雕。

二、花瓣上的密码本

凑近看时，才惊觉每片花瓣都是精心设计的密码本。外层是薰衣草般的雾紫，越往花心越是靛蓝，像是被情人的吻晕染开的唇印。五片花瓣边缘微卷，像芭蕾舞者踮脚时扬起的裙裾，叶脉在逆光下透出金丝般的纹路，细看竟藏着极小的绒毛，仿佛每朵花都是刚出浴的仙子，披着尚未干透的绒毛斗篷。

右边那朵略高些，花冠微微偏向左侧，像是在偷听风的私语；左边那朵则仰着脸，让露珠在花心聚成一面小镜子，把天空的蓝完整地复制下来。它们的花茎是青绿色的琴弦，被春风一拨，就送出细碎的香——不是浓烈的甜，而是带着水汽的清冽，像是把薄荷叶泡在山泉里的味道。

三、昆虫国的访客登记簿

午时三刻，第一位访客出现了。金龟子披着青铜铠甲，在两朵花之间划着"8"字，最终停在高个花的苞片上，触须轻颤着丈量花瓣的弧度。蚂蚁队列从花茎底部蜿蜒而上，最小的那只举着比身体大两倍的花粉粒，像举着一枚紫色的月亮。

最妙的是午后的阵雨。豆大的雨点砸在花瓣上，两朵花同时弯下腰，像在跳一支默契的探戈。雨珠顺着花瓣的弧度汇成溪流，在花心积成微型湖泊，倒映着被雨水洗过的天空。当彩虹升起时，高个花突然抖落全身水珠，那些碎钻般的水粒正巧穿过彩虹，在半空织出转瞬即逝的彩桥。

四、月光下的秘密舞会

暮色浸透凯水时，花朵开始变换妆容。紫蓝色渐渐沉淀成深海的幽蓝，花瓣边缘泛起银白的光晕，像是给每片花瓣镶了圈月光滚边。蛾类循着微光而来，翅膀扑棱出细碎的磷粉，在花间盘旋成淡金色的雾。

这时我才发现，两朵花的间距恰好是37厘米——据说是人类拥抱时最合适的距离。夜风掠过，它们的花盘轻轻相触，发出只有昆虫和月光能听懂的沙沙声。或许这就是我写诗赋词所编织的有一点点甜蜜的童谣。这里不用惊涛骇浪的誓言，只需37厘米距离间，千万次温柔地颔首与擦肩。

五、存照者的自白

我在三脚架上固定好相机，设置成延时摄影。从日出到月升，24小时的光阴在SD卡里浓缩成15秒的影像：花苞在黎明前裂开，正午的蜜蜂撞落露珠，暮色中花瓣缓缓收拢如合十的手掌。但最动人的瞬间，是暴雨过后的黄昏，两朵花在泥泞里重新站直时，彼此的花盘上各沾着对方的一片花瓣，像交换了定情的信物。

后来我给这组照片取名《平行宇宙的交点》。有人问我为什么对两朵野花如此执着，我指着照片里花茎上的虫蛀痕迹说：“你看，它们在被吃掉的地方又长出了新芽。所谓永恒，从来不是静止的标本，而是伤痕里开出的第二重春天。”

后记：离开凯水时，我在两朵花旁埋下了装有种子的玻璃瓶。也许明年此时，会有更多蓝紫色的童谣在岸边流淌。

凯水及凯水边多两朵蓝紫花，将永远停留在2025年3月26日，那个被花蜜和彩虹浸润的星期三，皆因我用文字收纳且重塑了它们。

高万勇，男，中学高级教师。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四川民盟书画院画师，德阳市优秀专家。中篇小说《清幽幽的岁月》，获中国作家协会《中国作家》副刊《新作家》二等奖(一等奖空缺)。《昼夜短长》获《十月》优秀中篇小说奖。长篇小说《狂欢模特》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