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号声声
赵 恺
1943年,日军占领云南松山腰斩滇缅公路,远征军团兀然受阻,民族战争直面绝境。历史把松山变成东方直布罗陀。胸脯对峙胸脯,眼睛对峙眼睛,额头对峙额头。1944年6月,中国军队发动松山战役。
10个团队,10次血战,历时九十五天,中国军队以7763位将士伤亡为代价赢得胜利。松山战役打破滇西战役的凶险局面, 拉开抗日战争战略反攻的序幕。役后68年的2013年,松山县以十个方阵402尊雕塑建筑起中国远征军雕塑纪念园祭悼国殇。纪念园中最后一尊雕塑,是号兵。
山之松?
松之山?
针叶林,
阔叶林,
混交林:
云南,
树的家园。
拥抱热爱的是根须,
托举追求的是绿叶,
支撑灵魂的是躯干。
年轮依偎年轮,
连缀成史诗长卷。
每一片树叶都锥凿弹洞?
每一块石头都历经血洗?
每一寸泥土都邂逅刀剑?
呼啸九十五天,
缄口六十八年。
多少脚板流离失所,
多少白骨无人收敛,
多少乡音寻觅炊烟:
七千七百六十三。
惊涛挥拳击裂岸,
怒江束发铁弓缘。
虎豹出穴,
凤凰涅槃:
尘去土,
血净迹,
泪余斑。
尊尊石崖似蜂巢,
子弹粒粒嵌胸前。
弹之冢,
一座金属山。
弹洞不结痂,
国殇尊尊卧悬棺。
中国军人,
侠肝偎义胆。
百姓禾苗兵是穗,
百姓天空兵是雷,
百姓铁鞘兵是劍。
将军的将军:
文天祥,
岳武穆,
穆桂英,
花木兰。
远征军奉命集结:
新建制,
新口令,
新军衔。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军歌永不变。
军旗漫卷三个字:
向—松—山。
军旗为尖兵,
军刀是主攻,
军歌作后援。
镰锄犁耙预备队,
母亲孩子走中间。
悬崖绝壁十方阵,
风起云涌大西南。
老兵之方阵,
皓首苍茫似雪原。
枪已瘦,
刀未卷,
弓开弦,
纵使已到伤情处,
泪亦不轻弹。
扶上山,
推上山,
背上山。
二十八辆轮椅上:
二十八个掩体,
二十八条壕堑,
二十八个交叉火力点。
是这里:
子弹在这里上膛,
血泪在这里扑倒,
生命在这里折断。
是这里:
杀死鬼子的班长,
被鬼子洞穿!
入夜燃青灯,
破晓舒黄卷。
俯身不踩半根草,
仰面恐伤一只蝉。
班长,
佛门的兵。
袈裟换戎装,
木鱼护家园。
老兵不死,
只是凋零。
俯身托起松山土,
金珠玉粒嵌神殿。
将军方阵,
东方哭墙。
腹背受敌,
横着站。
四十七个同盟国的将军,
中国将军:
军阶最高,
境遇最险。
掷手雷,
拼刺刀,
徒手战:
司令楔入列兵间。
战马哭泣老将军:
骨兀磔,
鬃飘逸,
泪潸然。
炮兵方阵,
军神集团。
炮弹展羽翎,
划出壮美一弧线,
七彩圆,
像飞天。
苍穹的独白,
雷的誓言。
小兵方阵,
少年班。
和枪杆比高低,
和军装比长短。
匍匐战壕中,
不在课桌前?
没有削铅笔,
却在拉枪栓?
母亲站在斜阳里,
含泪望硝烟。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母亲哭衣衫,
山哭线。
兵马俑,
是信念。
坠镫执鞭,
结草衔环。
步起步落,
揉弦拨弦。
一阕《别塞北》,
一阕《哀江南》。
不是战马成就功勋,
而是功勋成就战马。
人性血汗马,
厩槽似神龛。
诗人说,
向前敲瘦骨,
犹自带铜声。
骑兵说:
骑上马背就是驾驭境界,
它拓展空间,
它引领时间。
远征军,
征多远?
步兵腿脚量大地,
没有军鞋用草鞋,
没有草鞋用血肉,
没有血肉用骨骼:
舍身大地怀抱里,
跋涉又攀沿。
十个脚趾十个路标,
十个路标一个方向:
向—前。
殿后的方阵是军号,
一个号兵,
如瀑天籁洒人间。
不用青铜,
胜用青铜:
泥土雕刻的声音,
军事法典。
行进松树森林,
行进,东方山系,
行进史诗长卷。
哭墙之一侧,
歌哭招魂整八年。
一丝,
一丝,
一丝,
民族热血过号管。
拳拳交响诗,
声声喊松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