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应昭
二爷叫赵序凤,二娘叫赵李氏,他们是我51年前插队在洪泽乡下的那个生产队的两位老人。在乡下的六年中,他们关心我,爱护我,待我如自己的孩子,甚至超过他们亲生的子女。
二爷1998年4月11日因食管癌去世,享年77岁。4月12日是星期日,二爷的远房侄子赵可高从洪泽乡下到淮阴(现淮安市)城里,穿着雨靴摸到我的家,告诉二爷去世的消息,我意外、愕然,心情很沉重。为了不影响第二天区里开会,当天中午,我好不容易联系到一辆车前往洪泽。那几天下雨,洪泽共和乡下是油泥地(黏土),路很泥泞,一吃过中饭,我就急忙带上雨靴同赵可高一起乘车前往双坝大队三队,宁连路好走,只花了一个多小时。我送上挽幛,忍悲鞠躬致哀,二爷昔日疼爱我时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在灵堂里,二娘告诉我,二爷病重期间好几次念叨我,闻言,我很遗憾没能见他最后一面。我抱怨:为什么不把二爷的病情告诉我?二爷的二儿子赵可元说怕影响我的工作。
二娘2015年4月30日去世,高寿96岁。我们知道,年纪大的人最不能摔跤,一旦摔跤,往往会有很不好的后果,而90多岁的二娘竟在家跌了一个跟头。卧床期间,我曾去甘庄(三队)看望过她,她还头脑很清楚地跟我高兴地说话。接到二娘去世噩耗的当晚,我即让我侄子用依维柯把我送到了乡下。
二爷家人口多(三儿三女),劳力多,在三队算家庭经济条件较好的。他们的家后面有一片小竹园,三个儿子都会编篮子、畚箕、鱼篓卖钱,二爷既会木匠手艺,又会给人家砌烧锅的高灶、建土坯草房,常有人请他去帮忙,每年都会有点活套钱。二娘在家煮茶烧饭,养猪喂鸡,缝缝补补,一家子生活虽不算丰衣足食,但也怡然自得、其乐融融,没有缺吃少穿之虞。我在乡下那几年,他们家除大、二女儿先后嫁出门外,都在一起吃大锅饭。
二爷、二娘善良大方,对我特别好。我当知青的那些年,我没少在他们家吃饭。每次,他们给我装米饭的锅铲都要在堆起的米饭上多按几下,烧粥的米还没伸腰,他们就从锅底捞硬头米盛给我。过节、家里来亲友或有好吃的,他们常叫憨厚的小儿子赵可长去知青点喊我。吃饭时,我多坐在上首。二爷二娘家曾养过一只大黄狗,去他们家时,大黄狗总是一个劲地朝我摇头摆尾,上蹿下跳地撒欢。
1974年麦收后,我按政策离开了双坝三队(现甘庄)回清江市(现淮安市)。二爷二娘依依不舍地与队里其他人到大队的东西路上送我,二爷二娘叮嘱我常回来看看,我看到二娘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我心里发酸。他们的大儿子赵可方挑着我的行李到塘漕闸站,送我上了开往县城的农村公共汽车。
回城后,我几乎年年都去双坝三队。改革开放初的几年,我去时会带点烟、酒、糖、麦乳精什么的,偶或带点旧衣服等。队里有些妇女看到我,会不无嫉妒地向二爷二娘说:你们干儿子回来了!每次回到二爷二娘家,二爷总要高高兴兴地去赵集打酒买菜。有一次到双坝的闸河里去钓鱼,我故意没让二爷二娘知道,省得他们麻烦。不承想,二爷不知听谁说我来了,他悄悄突然出现在闸河的北岸,慈祥地笑着叮嘱我:“钓过了,去家里吃中饭噢!”至今想起这件小事,我心里还暖和和的!
20世纪80年代末,为了让二娘开心,我开着刚买的一辆重庆轻骑把二娘从双坝背到了城里,在我家住了半个月。当时她已70多岁了,俗话说:70不留宿!当时有人说我胆子真大。
中学语文曾有一篇古文教材叫《芋老人传》,说的是走了几十里的一书生遭雨湿衣避于渡口小屋的檐下,当时他又冷又饿,摆渡的老头让他妻子煮山芋给参加童子试回来的书生吃,饥肠辘辘的书生吃得很香,吃完一盘,又上了一盘。吃饱的书生感慨地说:“他日不忘老人芋!”十多年后,书生终于功成名就,当了相国,他仍想着当年山芋甜香的美味,但……(若有兴趣,阅读全文)这篇文章对我很有影响。
二爷二娘驾鹤西去已多年,冥寿均逾百岁,我常常想起他们,但一直都没有给他们上过一次坟。为追思他们,弥补遗憾,乙巳清明的前一天,我就来到双坝村,当晚住在他们的孙子赵长鹏家。清明上午,我坐着他们小儿子赵可长的电动三轮跑到三河镇上,买了“金元宝”“金条”和亿元冥币等祭祀品,我要告诉他们,现在大家的日子都金灿灿的,再不愁吃、不愁穿了,三队人的生活与城里人没有什么两样。生活好了,我没有忘记他们。
三队南边有一块公共的墓地,土地整合后,各家的坟墓均集中在那里。去墓地很方便,新开的东西向的四车道洪(泽)宝(应)公路贴着墓地北侧而过,与村里南北向水泥路相接。墓地不大,呈长方形,有几十座坟茔,埋着好多当年与我一起劳动过的三队人。墓西边有蓊葱挺直的柏树屏蔽,平添了墓地里的肃穆。
二爷二娘的墓尚是土堆起来的圆锥体,一块墓碑竖于墓南。我不迷信,但还是在二爷二娘大儿赵可方的陪同下,随俗点燃了“金元宝”等形式的纸钱,我轻声向墓喊道:“二爷二娘,我来看你们呐!”深深鞠了三个躬。祭毕,我环顾四周:小块田地上的麦苗绿油油,大面积的蟹池波光粼粼,路边的油菜花金黄炫目,杨柳吐絮树枝挂绿,路上私家车川流不息,入江的淮河水滚滚东流……春光怡人,人景融合,不禁感慨系之:
春风和煦轻拂面,麦苗绿来菜花灿,
纸钱成烟袅袅去,淮水入江意虔虔。
202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