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的回忆和联想(散文)
文/毋东汉

我一生走了不少的路,走得最多的要算西(安)——太(乙宫)公路。1947年,父亲帶领我们全家走这条路,离开潏河发源地,向樊川腹地杜曲迁移。在杜曲马路上(今杜曲镇)住下来,开小饭铺谋生。我在马路上玩耍,见证了路的春秋。
刚解放那几年,没有公交汽车,人们进城坐胶轮马车。通常是一匹骡马驾辕,两匹骡马曳梢。这叫三套马车。车夫把鞭子在地上甩得“叭叭”响,嘴里吆喝:“南关!南关!谁去南关?”要钱不多,但花钱坐车人很少,通常都是老太婆或很有钱的人。我听成“南瓜!南瓜!谁吃南瓜?”朝车箱一看,空的。后来才知道车夫喊的是“南关”,就是南门外头至南梢门附近。——牲囗是白天不许进城的。
记不清是哪一年,杜曲第一次通公共大轿车。车停在马路边,我跟随邻居大人们一起登上车,坐在椅子上,大家都说:“多舒服啊!坐在椅子上,跟在家里一样,呼地就进城了。”车要走,我们赶紧下车,兴奋地对围观的人说:“你们没坐汽车!我们把汽车坐了!”
再到后来,汽车成了稀松平常的东西,但我还是觉得好奇。闲得无聊时,站在路当中拦汽车,也是不错的选择。我把这“经验”传授给来杜曲给弟弟看病的克俭哥。他也觉得有趣,他驾拱着弟弟永田,双手侧平举,双腿岔开,站在路当中,我也呈“大”字形紧贴他身后。老远飞速开来的大卡车,戛然而止,司机跳下来,大声喊叫,外地口音,听不懂,临走指着克俭哥又喊了句什么。大意是危险,说他最大,云云。那时刚解放,不兴打骂,说打人骂人是国民党作风,司机没骂我们,更没打我们。
我八岁那年的一天,背着双手站在马路中间仰面看飞机。一驾三套马车驶来,曳梢的牲口从我两边走过,驾辕的牲口脖子已挨着我头,我听见马路边耳聋的一位伯母喊我,我从曳索底下钻出,车轱辘从我脚后辗过。事后不几天,父亲牵着我和伙伴孙谋犊的手,去老爷庙学校报名,从此我成为新中国第一代学生。
同时期,村里的刘承福先生编《识字课本》,“第二十课,我国建设。我国由现在起要建设社会主义工业化,农业集体化,最后电气化。那时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
又过了两三年,我和大人们乘马车去王莽村看拖拉机,给我最深的印象是车从稻地江村门洞穿过时,车上有人喊:“快到了!这是江村。”看拖拉机犁地,人们都夸“铁牛劲大,还不吃草料。”
那时,十多岁的我,常常揹着书包,一个人从杜曲回孟家村。十五里路,独往独来。沿路看见顺路的马车,我就从车尾往上爬,就像爬自己家的车。由于我人小体轻,车夫一般发现不了。万一发现了,车夫就会喊:“你搲牢!小心跌!”我就说:“不咋的!”每逢村(站),车夫扭头看我一眼,看我不准备下,就继续走。刚解放,流行口号是:“天下农民是一家”,车夫都是这样的,无一例外。
春节前的马路上,每逢二五八杜曲逢集,路上成群结队的庄稼人办年货而归。他们卖一担柴,扁担上挑一小捆蒜苗,或挑个长方形淘麦笼,里边放一棵白菜。这就算办年货买了菜,再生些豆芽菜,其它菜有种的。耳朵上夾着卷着的灶爷,灶爷底下印着节气表。胳肢窝还不松不紧地挟着卷起的年画和毛主席像。
土改以前是减租减息,土改以后是变工队、互助组及初级合作社。土改时我家分了二亩半地,父亲在土改以后买了一、二亩地,他还把我引着认地畔。我说:“眼看进社呀,你买地后悔不?”父亲很不在乎地说:“进了社,社里的地都有咱一份,后悔啥?”马路上的店铺也走互助合作道路,父亲除了做生意,还参加县上的培训班,负责街道工作。他开会时,在一棵石榴树旁照相,后来指着照片对我说:“石榴花红的很!”可惜是黑白照,只能想象。过春节时,父亲给门上写的春联是:“集体思想前程远,个人主义走不通。”成为我家的家训。横批,我忘了。
西太公路两边是榆树,树身千疮百孔,树皮不完整,很多地方露出木质部。据说是旧社会人们剥榆树皮度春荒留下的。
在我记忆里,树上榆钱像串串麻钱,很密。榆钱颜色嫩黄微绿,很艳。榆钱味道鲜美,很甜。我常吃榆钱。
后来,路两边伐了榆树,换成杨树。再后来又换成法桐。树与树之间自由丛生着大蓟,俗称马刺芥,凉血消炎药。大蓟花呈紫色球状,叶杆带刺,约一米多高。花很鲜艳,蝴蝶、粉蝶、蛱蝶、弄蝶成群飞来,我的课外活动是徒手捕蝶。
如今,路边如公园,有冬青嫩叶红如花,有银杏,有红叶李,有女贞子,还有许多南方移来的风景树。树下面有小花圃,种着奇花异草,我真想让司机开慢点,让我欣赏这路边公园。
路上公交车络绎不绝,私家车头尾相连,堵车成为常态。西太路早已不够用,人们舍近求远,绕驶子午大道,为的是不堵车。
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我想起承福哥编的《识字课本》,我们现在已经实现了他们的理想“电灯电话,楼上楼下,点灯不用油,犁地不用牛”了。我们还要沿着公有共富的道路走向诗和远方。我们要验证我家家训:集体思想前程远,个人主义走不通。清明前夕,我回味着父亲写过的这副对联,以示怀念。
2025-4-1-于樵仙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