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脉相融的兄弟
文/张生海
一, 姐妹情深
我们兄弟姐妹共十人,家庭关系复杂而独特,宛如一幅细密交织着岁月与深厚情感的锦缎。
大姐富姐,生父是我三爷的独生子双喜,生母早年因病不幸离世。
后来,父亲双喜迎娶了我的母亲尕珠。母亲进门后,相继生下二姐福全、大哥生武和三姐文全。
但命运总是波折不断,不久后,他们的父亲双喜也撒手人寰,母亲尕珠便独自一人艰难地拉扯着几个年幼的孩子。
再后来,我七爷的次子满成上门做了夫婿,与母亲共同孕育了生珍、我(生海)、生辉、生发、生旺和生萍六个孩子。
就这样,一个三脉共融、别具一格却又无比和睦的家庭应运而生。
在这个大家庭里,大姐富姐、二姐福全、大哥生武、三姐文全有着同父异母的关系;而二姐、大哥、三姐与我们弟兄五个则是同母异父的关系。这般血缘纽带,虽在表述上稍显繁杂,但在我们成长的悠悠岁月里,亲情的力量不但丝毫未减,反而愈发紧密地将我们凝聚在一起。
尽管家庭关系错综复杂,但亲情却从未因此淡薄。相反,这种特殊的家庭结构,让我们愈发珍视彼此。我们兄弟姐妹十人,虽说血缘关系有所不同,可在成长过程中,毫无隔阂,反而更加懂得相互扶持、关爱有加。这份亲情,无疑是我们这个大家庭最为珍贵的财富。因孩子众多,家中向来是大的照顾小的。
小时候,我是由三姐带大的,常常与她同榻而眠。姥姥还常背着家人,偷偷把我带到拉赛家里。大姐也曾带我到查甫乡窑洞村她的婆家住上时日。后来,因叔叔进文年事渐高,却还未娶妻生子,我便被过继给他当养子…… 我好似一个看似多余,实则又被大家视作宝贝的孩子。
在我的成长中,三个姐姐和大哥对我的关照最多,影响也最深刻。长哥为父,长姐比母,他们的恩情我永远铭记,没齿难忘。
大姐富姐,生肖属狗。儿时,她也曾踏入过学堂的大门,然而,因家境贫寒,仅上了寥寥数日学,便无奈辍学,从此与识字读书的机会擦肩而过。年纪尚小的她,依照旧时的安排,嫁到了查甫乡窑洞村的姑母家。姑母为人强势,初入姑母家门的大姐,时常被姑母刁难,日子过得苦不堪言,每一天都满是艰辛与委屈。
后来,姐夫入伍,大姐便随军前往贵南军马场,成为了一名军属。从那之后,生活才渐渐有了好转的迹象,日子也慢慢步入正轨。即便生活条件改善了,大姐对兄弟姐妹的那份牵挂,却丝毫未减。她始终把家里人放在心尖上,时常从贵南给家中邮寄旧衣物、罐装猪油或少许珍贵大米等物资,竭尽全力帮衬着艰难维持生计的家人。尤其是在我上大学的那段时光,大姐以她独有的方式,给予了我莫大的支持与鼓励。
在那个通讯极不便利的年代,大姐常常让大女儿凤英代笔写信给我。信中的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她对我的殷切叮嘱:“拉玛啊,大学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你可得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千万不能荒废了学业,要努力出人头地啊。”
拉玛是我的小名。准确地说应该是 “喇嘛”。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父亲便把我背到夏琼寺祈福。一位大喇嘛为我诵经祷告,从那以后,家人就叫我 “拉玛”,希望我能得到喇嘛的保佑。后来,我的身体果然逐渐强壮起来,家人也相信这是喇嘛的庇佑。
有时候,大姐在信封夹层里,悄悄塞上十几块钱,这些钱都是她平日里省吃俭用,一分一毫积攒下来的。那一张张带着大姐体温的钱,承载着她对我沉甸甸的期望。
我趁着寒暑假,先后两次前往贵南看望大姐。每次见到我,大姐都欣喜若狂,紧紧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眼神里满是关切与疼爱。当她瞧见我冬天穿的棉鞋开了口,便背着我,连夜赶工给我做新的棉鞋。
在我住了几天后准备离开时,她不仅让我穿上新做好的棉鞋,还递上一件崭新的蓝毛背心。随后,她又特意带我去镇上的百货商店,精心为父亲挑选了一件白衬衫和两双厚实的袜子。她满含深情地说:“你阿达一辈子都舍不得穿好的,这些拿回去让他干活时穿,也能显得体面些。”
后来我才知晓,那次大姐花掉了自己的全部积蓄。在大姐家的日子里,她总是绞尽脑汁,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把家里仅有的鸡蛋、奶粉都留给我补身体。那些温暖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间。
大姐育有三女一子,分别是凤英、尕妹、莲莲和文德。后来,为了孩子们的发展,一家人搬到西宁居住,生活看似幸福美满。然而,命运多舛,大姐不幸患上高血压,最终导致偏瘫。尽管儿女们极为孝顺,对她无微不至地照顾,姐夫也对她关怀备至,悉心呵护,住在西宁的我也能经常前去探望,但病魔还是无情地夺走了大姐的生命。
2018 年,大姐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享年 73 岁。
大姐的一生,历经坎坷,却始终心怀家人,她的爱与温暖,将永远留存在我们心中,成为我们此生最珍贵的回忆。
二姐福全,生肖属龙。当年,因家中年幼的弟弟们亟需照料,她无奈与学堂失之交臂,目不识丁。然而,二姐生性好学,在母亲的悉心言传身教下,对世间的人情世故、处事礼节皆能应对自如,举手投足间尽显聪慧与得体。
后来,母亲终究拗不过二舅的媒妁之言,将二姐许配给拉赛村二舅家同属龙的表哥解放保为妻。
拉赛村位于雄先乡角加村东南角的山坡之上,地势崎岖,山高路陡,土地贫瘠,人均耕地少。人畜饮水全依赖那时常干涸的小小泉眼,以及在雨季辛苦收集的雨水。每至旱季,村民们便需翻山越岭,前往五里之外挑水,生活极为艰难。好在二舅家世代为木匠,大舅、二舅都是当地颇有名气的匠人,姐夫解放保跟随舅舅们学得一手精湛的木工手艺,日子过得还算殷实。
二姐是一个非常注重情感的人,她始终放心不下家里弟兄们的家庭生活状况,时常回家探望亲人,与娘家保持着极为密切的联系,那浓浓的亲情从未因出嫁而淡薄。
二姐的生活,注定无法安稳,此后历经多次搬迁。不知究竟为何,二舅一家人迁至尖扎县努布村居住。努布村是个纯藏族村落,户数不多,土地却十分肥沃。李家峡电站蓄水时,搬迁至尖扎县红旗队村。村旁南山上原始森林郁郁葱葱,属于现在坎布拉森林景区,那里还可供村民牧羊。恰巧与我们村班主洼隔河相望,如此一来,二姐一家与我们的来往愈发频繁。
在努布村,二姐一住便是十多年,她的长子尚禄便出生于此。二姐临盆之际,母亲心疼女儿,将她接回娘家悉心照料。孩子呱呱坠地后,母亲特意为其取名 “外家”,寓意血脉相连,亲情永不割舍。孩子满月后,二哥生珍前往努布村二姐家帮忙照看,这一耽搁,便错过了入学的年龄,最终遗憾地失去了读书机会,此事也成了二哥多年来的心结。
1982年,全国普遍推行包产到户政策,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二姐一家返回拉赛村重建家园,与二舅一家比邻而居。不久后次子出生,二姐为其取名新苑,寓意 “新院新生”,满含对新生活的憧憬与期待。然而,好景不长,二姐因常年操劳过度,于 1995 年突发脑出血,落下偏瘫的病根,生活十分艰难。
1998 年,拉赛村发生大面积山体滑坡,田园严重毁坏。县委县政府将拉赛村整体纳入搬迁计划。
2001 年,二姐一家准备迁往甘肃敦煌,但却突遭家庭变故,次子新苑因夫妻矛盾离婚。于是在姐夫堂弟的接应下,他们最终迁至海西州都兰县香日德定居。
搬迁后的日子异常艰辛。二姐拖着病体全力操持家务,艰苦的生活与香日德的高寒气候双重折磨,使得她的病情急剧恶化。
2006 年寒冬的一个晚上,二姐在香日德简陋的土坯房中溘然长逝,享年 55 岁,最终安葬在香日德。
此后,由于外家两口子在化隆上班,姐夫年事已高,离婚后的新苑独自拉扯着两个孩子,生活艰难。加之香日德气候高寒,姐夫一家于 2018 年又迁至贵德县河东乡麻巴村居住。2023 年,二姐的灵柩被庄重地请回贵德,与先期请来的樊氏先祖长眠在一起。
二姐一生清贫,多次举家搬迁,受尽磨难。但她为人正直、热情好客,重情重义,大方爽朗,始终将我们弟兄们的事情挂在心上。每次相见,她总会关切地问长问短,还会耐心地教导我们。我上大学时,她还说服姐夫,将他们最心爱的嘉兴手表送给我,以此鼓励我好好学习。
二姐虽已离去,但她的音容笑貌、她的关爱与教诲,永远留在我们心中,是我们终生的牵挂,更是我们一生受之不尽的宝贵精神财富。三姐文全,生肖属鸡,命运的轨迹并未让她有机会踏入学堂的门槛,斗大的字不识一个,成了 “文” 不全。然而,她为人老实憨厚,那质朴的品性,在十里八村都备受夸赞,是大家口中实打实的实在人。后来,三姐远嫁至查甫乡查甫村何家,开启了属于她的另一段人生旅程。
和大姐、二姐相比,三姐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善言辞,总是默默无声地操持着一切。她对弟兄们的关怀,却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丝毫不逊色于两位姐姐。在她那安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炽热且充满爱意的心,这份爱虽不张扬,却深沉而厚重。
犹记得我上学的那段漫长岁月,三姐的身影就像一盏温暖的灯,在我的记忆中挥之不去,令我心生敬意。那时,家境贫寒,上学的路途遥远又崎岖,一路满是艰辛。诸多艰难因素如同拦路虎一般,随时都可能让我被迫辍学,中断学业。但三姐,这位不善言辞的女子,却用她默默的行动,为我开辟出一条继续求学的道路,为我撑起了一片充满希望的天空。
我常常星期天返校时路过三姐家的村庄,每次她都像未卜先知一般,早早地准备好了热乎乎的馍馍,满怀慈爱地递给我。那一个个馍馍,都是她从自家本就不充裕的口粮里,省吃俭用抠出来的,而她自己,却常常饿着肚子,舍不得吃上一口。递馍馍时,她总是轻声地嘱咐我:“一定要吃饱,吃饱了才能好好读书,才有劲儿学习。” 那话语虽朴实无华,却饱含着无尽的关怀与期望。
有一回,午后,三姐刚帮我收拾好东西,准备上学,天空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倾盆而下。三姐放心不下独自走在雨中上学的我,她匆忙穿上那身洗得几乎发白、满是补丁的旧衣裳,随手裹上一块破旧不堪的头巾,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了雨幕之中,大声说:“拉玛,走!我送你上学”。便拉着我冲向通往学校的泥泞道路,在雨水的冲刷下,行走变得更加湿滑难行。我们艰难地跋涉着,每一步都显得那么吃力。一路上,她紧紧地牵着我的手,手心里的温度传递着她的关切与担忧,生怕我一个不小心滑倒受伤。她的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拉玛,小心脚下,慢点儿走。” 那被雨水打湿的脸庞,那焦急的眼神,还有紧紧握住我手的那双有温度更有力道的手,至今仍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回首往昔,我时常在心底感慨:在我求学的漫漫长路上,如果没有大姐、二姐,尤其是三姐这般无微不至的照顾,也许我真的会像许多家境贫寒的孩子一样,在重重困难面前选择放弃,根本坚持不到高中毕业,更无法拥有如今的生活。三姐用她那质朴的爱,在艰难岁月里为我筑起了一道温暖的屏障,这份爱,我将永远铭记于心,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二,兄弟意重
大哥生武,生肖属羊。在那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家中经济状况捉襟见肘,作为长子,他早早地便挑起了家庭的重担。每天,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夜色,他就跟着父亲,驱赶着羊群和牛马,向着山上进发。那时,父亲担任生产队饲养员多年,常常将牛羊赶到山里后,便把照看几百只牲畜的重任,一股脑儿地托付给大哥,自己则匆匆返回田间劳作。大哥那稚嫩的肩膀,在炽热的阳光下,承受着超乎年龄的沉重责任,也正是在这样的磨砺中,他日渐变得坚毅刚强。
傍晚时分,当别家的孩子都在嬉戏玩耍,田间地头却仍能看见大哥那小小的身影。他挥动着锄头,奋力地翻着地,或是弯下腰,仔细地拔除杂草。豆大的汗珠,不断地从他的额头滚落,浸湿了他的衣衫。为了打发牧羊时那漫长而枯燥的时光,心灵手巧的大哥,用羊毛编制出各种长短粗细不一的绳子,尤其擅长编制放羊娃常用的 “炮儿”,青海方言叫 “炮儿绳”,藏语称 “乌嘎” 或 “尔恰”,有的地方叫 “炮儿石” 。它是牛羊毛捻线编制的投掷工具,中间宽大处为 “炮窝儿” 放石块,一头有套手指的环。使用时中指套环,食指拇指抓另一头,装石甩动,达一定转速松开,石块便能飞向目标。“炮儿” 主要用于放牧时驱赶牛羊,战争年代还曾作武器,在青海等地的民族传统体育活动中也很常见。大哥编制 “炮儿” 的经历,为他后来制作手工制品奠定了基础。
由于辍学过早,大哥识字不多。然而,他对知识的渴望却从未熄灭,为了打发牧羊的无聊时光,在那个书籍匮乏的年代,他想尽办法搜集各种有文字的东西,认真琢磨遇到不懂的就虚心向人请教,日积月累,识字量不断增加。后来,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哥因此有机会借阅到《西游记》、《封神演义》、《三国演义》、《水浒传》等书籍,他如饥似渴地反复阅读,随后还常常绘声绘色地讲给兄弟们听。再往后,大哥开始钻研周易八卦、各种黄历。或许是受到《西游记》、《封神演义》以及祖辈从事佛事活动的影响,尤其痴迷于 “研究” 佛教文化,对于各大神仙、观音、菩萨的生辰、道场等,他样样精通,甚至还能未卜先知许多事情,故而被大家称作 “张半仙”。
长大后,大哥对所有废旧物品都充满了探索的热情,总能捣鼓出新花样。家里用铁丝弯钩衣架、筷笼、果盘、漏勺都是他引以为傲的杰作。手电筒、缝纫机、收音机以及用坏了的锁子等物件,到了他手里,都能被修好,他也借此挣些小钱来补贴家用。
多年在土地上摸爬滚打的经历,让大哥对农事了如指掌,干起庄稼活儿来,也是行家里手。而他心灵手巧、十分能干的名声,早已在外传播开来。作为木匠的大舅、二舅,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苗子,最终,在二姐的劝说下,大哥拜在二舅门下,学习木匠手艺。
此后,他奔波于化隆、尖扎、贵德等地,从事盖房和装修工作。起初,二舅只给他一天一块钱的徒弟工钱,后来涨到三块,即便如此,大哥依旧省吃俭用,把所有工钱都交给母亲,在他的努力下,家里的经济状况逐渐有了好转。
后来,大哥迎娶了勤劳善良的大嫂,夫妻二人守着家中的几亩薄田,春种秋收,日子过得平淡而安稳。与此同时,大哥也开始独立承接木活,还带上四弟一起,为别人做工。没过几年,凭借着精湛的技术和认真负责的态度,大哥和四弟的事业一路顺风顺水,开始承包一些寺院的大型建造工程,收入越来越高,一家人的生活也发生了质的飞跃,日子过得愈发安稳踏实。
往昔,大哥的日子过得安稳顺遂,一切都有条不紊。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喝酒如同一股悄然潜入的暗流,逐渐成了他生活中的常客。大哥忆起,十三岁那年,母亲自酿的铭溜酒的馥郁香气,就这般轻易地勾住了他的味蕾,自此,酒与他的不解之缘便默默结下。
随着家境逐渐殷实,酒在大哥生活里的比重愈发增大。他开始因贪杯而不时耽误工作,沉醉在酒意中时,整个人晕晕乎乎,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在给东家做工时,酒后的他言辞间稍有不慎,便惹出了些许麻烦,挣来的工钱常常还抵不上酒钱。久而久之,找他承接盖房装修活儿的人越来越少。
回到家中,大哥依旧对酒难以割舍。酒意一旦上头他的情绪便格外激动,与大嫂时不时就会发生言语冲突。孩子们见此情景,不禁心生畏惧。他酒后那高亢的叫嚷声,屡屡打破邻里夜晚的宁静。也曾因酒后失言,使得儿媳妇委屈地回了娘家。好在每次酒醒之后,大哥心中满是懊悔,赶忙想方设法将儿媳妇哄回来。大哥喝醉后,性格中豪爽的一面展现得愈发极致,见到年长的阿姨,便急切地想掏钱表达心意;碰上酒友,更是争着抢着付酒钱。手头没钱时,就去小卖部赊账,可由于酒后神志不清,没少被人算计、上当受骗。大嫂看着大哥这般模样,心疼与担忧交织,常常红着眼眶恳请二哥和叔叔们去劝导大哥,然而大哥却被酒迷了心智,一时之间根本无法自控。
家人始终对大哥的身体状况忧心忡忡。多年前,他就被查出患有严重高血压,血压最高的时候,高压甚至突破了二百大关。大家都担心大哥会重蹈大姐、二姐的覆辙,因高血压引发脑出血。无奈之下,我和二哥趁着大哥与儿媳妇闹矛盾的机会,拉着他前往金源赛智寺,在白日光活佛面前虔诚叩拜,起誓戒酒。自那之后,大哥确实有了一些改变,只是戒酒之路充满艰难,他偶尔还是会忍不住偷偷喝上几口。而每次一沾酒,他就把按时吃降压药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家人的心也因此始终悬着,难以放下。
果不其然,2023 年四月的一个下午,前一天刚喝过酒的大哥,毫无预兆地突然栽倒在地。这一倒,仿佛是命运无情的裁决,他再也没能重新站起来,命运的轨迹就此急转直下,和大姐、二姐的遭遇如出一辙。偏瘫的残酷现实,让他此后只能与轮椅为伴。此前,家人们苦口婆心的劝告,满心殷切的期待,就在大哥倒下的那一刻,如同泡沫般瞬间破灭,化为乌有。
大哥的儿子智祥,想尽了所有办法,拼尽全力将大哥送往青海省第一人民医院,开启了漫长而煎熬的住院治疗历程。之后,又先后两次转至省康复医院,只为能让父亲接受专业的康复训练,重燃生活的希望。然而,命运似乎并未因这份执着与努力而网开一面,大哥终究还是没能战胜病魔,重新站立起来。往后漫长的岁月,大概率只能被困在轮椅之上,实在令人痛心疾首,扼腕叹息!人啊,有时候就是这般倔强,明知前方是荆棘丛生、危机四伏的险途,却依然固执地选择前行,最终酿成令人无奈的苦果。
回想起过去,家中兄弟姐妹众多,经济条件根本无法支撑每个孩子都去上学。作为家中的长子,大哥懂事得让人心疼,他毅然决然地主动放弃上学机会,一心帮衬父母操持家务、照顾弟妹。大哥性子直爽,能言善辩,骨子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不管是修缮家中破旧的房屋,还是跟着二舅学习木工手艺,他都学得专注、干得卖力。凭借这股勤奋劲儿,他很快就能独立完成工作,靠着木工活,为家里增添了不少收入,成为家中不可或缺的顶梁柱。后来,大哥组建了家庭,和大嫂一起用心经营小日子,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风风光光地嫁出了两个女儿,前些年还盖起了楼房,也为儿子智祥留下了不少家底。可如今,他却只能永远瘫坐在轮椅上。
大哥和三个姐姐一样,深受母亲的熏陶,对家务事样样精通。不管是大汉族的人情礼节,还是藏民族的风俗习惯,亦或是佛事的门道,他都能应对自如。但凡家里有嫁娶等喜事,都是由他主持谢媒、谢娘等仪式,他的日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满了各种民间事务的说词。可惜啊!可叹啊!一切都好似过眼云烟,在期待中出现,又在失望中消散。
在我的求学生涯中,大哥给予了我太多的关怀与帮助。记得高考前夕,学业压力巨大,我内心充满焦虑与迷茫。大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特意放下手中的活儿,带着我奔波于各个寺庙、敖包、玛尼康。每到一处,他都虔诚地为我祈福,祈求神灵保佑我能在高考中取得好成绩。他那真诚的模样,至今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去外地上学的那天,大哥早早地起了床,忙前忙后地帮我收拾行李。送我去火车站的路上,他千叮咛万嘱咐,一会儿担心我在学校吃不好,一会儿又操心我和同学相处不融洽。到了火车站,他还反复检查我的车票和行李,直到火车缓缓启动,他才恋恋不舍地挥手告别,那眼神里满是牵挂与期望。大哥对我的这份恩情,我又怎能轻易忘记!
如今,我已退休在家,生活惬意自在。大哥和三个姐姐,为这个家做出了诸多贡献,过往经历已详细道来。几个弟弟也都各自成家,生活富足。只是每每想起,心中便满是悲戚,六弟英年早逝,实在令人惋惜。六弟一向身体康健,却在某天突感不适,前往西宁检查后,竟被确诊为肝癌晚期。从得知病情到离世,仅仅三个月时间。在那三个月里,看着六弟被病魔折磨,身体日益消瘦,眼神中的光芒逐渐黯淡,我们却无能为力,那种痛心与无奈至今仍深深地刺痛着我们。他本应有着美好的未来,有着无数的可能,却被病魔无情地夺走了生命,他的离去成为我们心中又一处永远的痛点。
岁月悠悠流转,我们兄弟姐妹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上前行,或经历风雨,或沐浴阳光。
然而,那源自血脉深处的亲情纽带,却如同一根坚韧的丝线,始终紧紧缠绕在一起,从未有过片刻松懈。我们的成长故事,交织着欢笑与泪水,每一个共同度过的瞬间,都如同璀璨星辰,镶嵌在记忆的天空,熠熠生辉。
如今,看着彼此在岁月中留下的痕迹,那些因生活磨砺而生的沧桑,因幸福喜悦而绽放的光芒,心中满是感慨。我们的生命,因这三脉相融的缘分而紧密相连,在家族的传承中,我们不仅延续着父母的血脉,更传承着那份深厚的亲情与家族精神。未来的日子里,无论相隔多远,无论遭遇何种艰难险阻,这份源自兄弟姐妹间的情谊,都将是我们最坚实的依靠,成为我们不断前行的动力。它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焰,在我们心中燃烧,温暖着彼此,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让我们在人生的旅途中,始终能找到回家的方向,携手走过漫长岁月,续写属于我们家族的动人篇章。回溯往昔,先祖们怀揣着对生活的憧憬,辗转跋涉,最终在黄河岸边寻得一方安身立命之所。自此,黄河水便成了家族世代延续的生命源泉,祖祖辈辈皆饮着这河水,繁衍生息。孩子们在黄河滩涂嬉笑玩闹,脚丫深陷在细腻的泥沙中;大人们则依傍着黄河,辛勤劳作,以汗水换取生活的温饱。黄河以它那宽厚的臂弯,庇护着家族的每一代人。
也是这黄河,它依旧奔腾不息,见证着我们家族的兴衰荣辱。它就像一位沉默而又深情的守护者,见证着我们如今的各自生活,也目睹了六弟的离去。那滔滔河水,恰似我们家族的命运,有波澜壮阔,也有暗流涌动。我们在黄河水的滋养下成长,黄河的坚韧、包容与不息,早已化作我们家族精神的一部分。当我们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如同黄河水抵御着沿途的礁石与险滩,从未放弃奔腾向前。如今,我们分散各地,却像黄河的支流,虽路径不同,但最终都回归到家族亲情的怀抱。黄河水的流淌从未停歇,正如古人所云,“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它一往无前,带着我们家族的故事,永不停歇地传承。“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我们的家族也在岁月的磨砺中,历经风雨,却始终坚守。我们对家族情谊的执着,恰似对黄河的眷恋,坚定不移。未来,我们也将在黄河情怀的浸润下,继续书写家族的动人篇章,向着更加广阔的未来奔涌而去 。